不妥,万一若被当场婉拒,那多尴尬;请人转交?还尚无与他俩都熟的朋友;干脆邮递给她算了。
发信前,梁默又深夜挑灯,连修八遍。他最为得意的是,莫过于在信中引用了些名人论爱情的话语,比如“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裤带渐松终不惑,为伊消得人憔悴。”等等,他估摸这些份量重的爱言,已足以能够打动她的芳心,故遂将“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类惊鬼神的词语暂扣于手内,拟在第二支丘比特箭中射出。
修改毕后,他又手持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核查,确保无一错别字出现,以免让杨芳瞧不起他,觉得他肤浅。婚姻乃人生之终身大事也,倘若葬送在几个错别字上,那简直让人悔恨得真想以头撞墙!
信发出数天后,梁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似地震前的老鼠,紧张得不得了。
然而从此后,杨芳再未来店购物,人也如同从解放消失了。
因振中暂无生意可做,故职工全部放假,每月仅领数十元的生活费。
一天中午,人近中年、一脸沧桑、胡子八叉的陈业务,百无聊赖地踱进百货店铺,梁默沏壶静心茶后,两人便坐于铺内边饮边聊。
“唉,真不知咱们以后咋办。”梁默叹了口气后,神情无奈地说道。
“最近听肖主任说,烧石灰能赚钱,过几天我们可能要去深山老林中烧石灰。”
“这儿一锄头那儿一铲的,这也叫搞三产业?真不知当初楚经理怎么想的。”
“哼!楚经理什么货色我后来才清楚。他能够调进振兴公司,名义上是在翻身时政绩卓著,其实是暗携赃款拜了贾廉政的朱门。
他在翻身抓计生与征粮工作时横征暴敛,对那些违反计生(农民结婚后,须向政府计生部门儿买准生证,否则婚后生子为违法犯罪。)及因天灾歉收,实无法儿完成公粮任务的农民,就带批手执棍棒、身穿迷彩服的爱民队(川南一带又叫棒棒队,北方也有称还乡团的。)前去执法,先把农民赖以生存的粮食及用于耕种的牲畜抢走,然后拆掉其房屋上盖儿,并将涉事的农民殴打、捆绑,捕入牢房。自然有时难免会发生争执械斗,甚至闹出人命,但这并未妨碍他一路升迁。”
陈业务喝口茶后,眼神儿茫然地望着茶壶,顿了顿又说:
“还有赵小红,刚与贾爱民确定婚姻关系,就被贾廉政先调至县委做打字员,后旋即又被保送去省党校上大学。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我的天哪!”梁默深感震惊不已,他接替赵小红才三月多时间呀!
提起赵小红,梁默不由想起了贾爱民。贾爱民,体态矮胖,五官尚可,嗜好烟酒,城府较深,言谈举止间俨然副领导派头,一望便知是官家子弟。
贾爱民自混进振兴公司后,不但未下基层锻炼,反而还被任命为公司一管理人员。后来振中、振华相继成立时,他竟然升迁为厂长,接了老韩之职。
而自己在胜利时就抓紧复读功课,后在翻身时也从未松懈过。待成人高考时,他去问楚经理,若考上省职工财经学院,公司能否负担学费。因从学院毕业后,按规定须回原单位,原则上是为本单位培训人才。楚经理听后一脸漠然地说道,现市场疲软,公司亏损惨重,职工都已数月未发工资,哪还有钱交什么学费。他自忖无钱交纳昂贵的学费,遂就放弃了参考的机会。
除了上班,贾爱民平时常伴楚经理喝酒下棋,从未见他复习过功课,也从未听说他想参加成人高考。他与别人闲聊时,尽谈些道教类的话题,尽管他也是名优秀党员,但他对马毛却绝口不提半字,反而对道教的兴趣甚为浓厚,至于有多深的研究,除了楚经理等公司高层人士略知外,别人则不得而知。
贾爱民偶与梁默相遇,就给梁默常讲些“道亦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境由心生,心由境生。”类的高深话,以示虽同进公司、年纪相仿,但在知识方面,他就比梁默渊博多了。梁默因他贵为楚经理红人,故每逢他口若悬河时,也就佯装洗耳恭听样,以防他在楚经理前说自己的闲话。
就如此一人物,待至成人高考时,竟偷偷潜入解放一中,花钱雇了位学习委员为他代考,居然也考上了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楚经理随即暗中将他偷偷弄成公费上学,两年脱产学习费用全由公司报销。
时至今日,在振兴数年的时间里,梁默渐已混成为末路之人。而贾爱民从省经管学院毕业后,已去了中石油解放支公司,任职为公司副总经理,并兼任公司党委书记一职。
梁默总算看透了,自己倘若再在振兴公司傻呆下去,最后的下场,恐与目前许多唉声叹气的中老年职工一样!抽身须早,还不如现就设法儿另寻出路。
“肖主任还信誓旦旦地说,两次南下均亏而未赚,其实他最少赚了五、六万!”
“我在此还望见,楚经理经常开着公司轿车,带着家人与亲友去富豪酒店吃饭、娱乐,钱还不是全挂于公司账上。这些人不把公司弄垮,好象心不甘一样,肯定是变态了!”
“唉——”陈业务重重的发出一声叹息。
不久振中在一深山中开始煅烧石灰,头两窑赚了点儿钱,职工们强烈要求把拖欠的工资补发,但肖主任脸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说,先把药材亏损的填平后再说。
梁默的百货店铺依旧没有什么起色,他整天孤守于店内,人也病恹恹的没了精神。
为改变这种劳而不获的局面,他遂向王随波借款数百,批发了些水果,月底总算赚了一百多元。他兴奋之余又投资五元,买了串儿彩灯悬挂于店铺门口儿,意欲晚上吸引顾客。
正当梁默的店铺生意兴隆、蒸蒸日上时,振兴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儿,犹如国庆时鸣放的大礼炮,“轰隆隆”震惊了公司全职工。
首先出事儿的是振中的陈业务。
因县砖瓦厂业已停产,故陈业务之妻每月仅领数十元的生活费,景况与陈业务相差无几。
可这百多元钱却要养活一个家:两位老人,陈业务夫妇,及两个上学的小孩儿。说实在的,百多元钱怎么也支撑不了一个家呀,但人总得要活下去啊,你说是不是?
原来烧石灰时轮流值班,轮到陈业务值夜班时,他私自将车石灰偷偷卖掉,此事儿后被查出。本来把损失补回,再交点儿罚款,另给个处分什么的,这事儿也就解决了。但肖主任与楚经理在总经理室内密谋到深夜后,认为如不杀一儆百、予以严惩,公司还会有人步其后尘,遂打电话报给政府,于是来了辆囚车,将陈业务抓捕而去。
其次为振华的吴爱国。
吴爱国与梁默年纪相若,结婚不到两年,在一数月婴儿,其妻怀孕数月后被厂方减员时强制待岗,家境也较为清贫。其母下岗已久,其父也已退休,因单位不甚景气,故退休金也是时有时无的。
其母或是因生活压抑之故吧,故脾气不大好,婆媳关系一直较为紧张,无奈之下小两口儿就暂住于单位。其妻因暂无工作,故就怀抱婴儿去街上卖些玉米棒子、茶叶蛋什么的,以添补家用,但也没什么钱赚,至多只是糊口而已,再加有时被城管提棒追撵,景况就更不用讲了。
有次她路过百货店铺时,梁默便叫她在店铺门口儿摆卖,若城管来撵,就说是店内之物,于是她就常来店铺门口儿摆卖。
梁默看着吴爱国妻子的身影,心内非常的难受,因他感到说不定哪天或许明天,他也会成为这般模样。他突然觉得人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处,一人吃饱全家饱,哪有吴爱国的诸多烦恼!
吴爱国因长期领取月资50元的生活费,故已无法儿支撑三口之家了。两人的生活费,婴儿的奶粉钱,单位住房折旧费、水电费等等,再别提生病之类了,就这些已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也很想学门儿技术或做点小本儿生意,但苦于手中没钱。偶尔他也来店铺门口儿帮妻子看摊儿,顺便与梁默闲聊数句,吐吐心中的郁闷与困惑。
这哪是公司的一职工啊,数月未剪的头发如鸟窝一般杂乱,衣服脏而且旧,人成天无精打采,忧郁的脸上是一双混浊的眼睛,目光里全是些无奈与茫然,才二十五、六的人啊!
吴爱国出事儿的缘由,是因他与印刷厂的几个下岗青年一起,偷了些县府工地上的钢筋、角铁,估摸各人分了百多元。因是县府扩建的豪华型办公综合楼,故民警自是不敢怠慢,经过明察暗访后,终从废品收购站发现了线索,随后便将吴爱国等人一网打尽。吴爱国等人与陈业务一同被关押于城北的看守所。
梁默曾拿了一箱方便面,及一条大前门儿臭烟,还特去看守所探望过他们。
为响应京城严打速判的高压号召,不久宣判大会在解放人民广场举行。
囚车从百货店铺前经过时,只见数十个犯人被押于数辆囚车上,犯人的身后,都站着些持枪荷弹、刺刀闪光的威严武警。陈业务头发乱蓬蓬的,低垂着头,背已驼起,看上去极为疲惫。吴爱国则阴沉着脸,紧闭着嘴,眼望远方。
据看热闹的人讲,囚车先在富豪酒店、新区等繁华地带游街示众一圈儿后,方沿民主东路去了人民广场。
自陈业务被判刑劳改后,其妻就失踪了,有人说去了开发正搞得热火朝天的海南,但也未曾亲眼所见。不过两个顶梁柱倒塌之后,陈业务之家犹如前苏联帝国一般,忽然间哗啦啦树倒猢狲散了。
两老人一个到富豪酒店等繁华街头去乞讨,另一个则拉着人拉车儿四处捡破烂儿。老人的想法儿是,那怕老人再辛苦劳累,也不能让孩子们挨饿受罪。这种想法儿似乎也有点儿道理,因为孩子毕竟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呀。然而自陈业务夫妇俩离家后,可怜两个孩子在校受不了闲言碎语,待下学铃儿一响,遂赶紧背着书包低头回家,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孩儿,也渐渐变得内向胆怯,甚至有点儿孤僻冷漠了。
宣判大会结束不久,有日王随波来到了百货店铺。两人在柜台旁喝茶闲聊时,吴爱国之妻手抱婴儿,提着半袋玉米棒子,来到店铺门口儿摆卖。
“她就是我们公司吴爱国的妻子,唉。”梁默低声说。
“这是改革的必然产物,社会若想进步,就须自由竞争。所谓自由竞争,其实质就是我们动物界的丛林规则,弱肉强食,残酷无情!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话也不能这么说。”梁默略感不满地道。
“改革的春风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惟有紧跟形势,方能立足于不败之地,且有所作为。现经济上已与欧美接轨,但玩儿政治的还是祖宗那套老把戏,认清了时代局势,就须响应时代之潮流,顺应历史之发展。
我与局长关系就极为融洽,一来我是贾书记侄婿,再者过年逢节什么的,我就常怀惴礼品往他家跑。这不,省财经学院欲招批财政系统在职职工深造,咱解放仅有两个名额,现局里已指定为我与局长之子。
我目前看书除财经学外,主攻的还是《官场谋略术》之类,在咱们中国的官场、商场中,若想发迹走红,不懂关系学你想都别想。我早已打算,从财经学院毕业后,就设法儿去县府做事。”
王随波的一席话,直说得梁默默默望着炉火出神,无言以答。
振兴公司除陈业务、吴爱国外,楚经理也出了点事儿。
难道楚经理也会去偷盗?当然是开玩笑,楚经理其实是一受害者。
有天深夜,楚宅遭了火灾,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财产还是有所损失。
通过民警现场取证,发现这是宗故意纵火案,犯罪分子将桶汽油泼向大门儿点燃后,遂趁着茫茫夜色逃之夭夭。
民警调查段儿时间后,因实无法儿查出案犯的蛛丝马迹,故就将其案暂悬之于阁,说若有线索,即跟楚经理联系。
还有一事儿,亦发生于深夜。
一次楚经理在富豪喝多了酒,醉醺醺的将车勉强开到家门口儿后,刚从车上摇摇晃晃地下来,就稀里糊涂地头上挨了一砖头,当即昏倒在地。
第二天楚经理即去派出所报案。民警询问歹徒的外貌特征时,楚经理说他也不清楚,因喝的太多,且歹徒又是暗中下的手。民警备案后郑重地说,案情将马上展开调查,同时也向他建议,深夜一般不要独自外出,要时时注意是否有陌生人跟踪,因当前经济形势虽是一片大好,但犯罪案件也是直线飙升。
过了月余,数年一届的选举大会又锣鼓喧天的隆重开始,宣传选举法、选举权的红色广告横幅,公路、大街、电线杆上挂得到处都是,浓浓的选举气氛充满了阳光明媚的城镇乡村。
振兴(含振中与振华)公司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楚经理在主席台上唾沫四溅地讲了通废话后,就扯到了选举上。楚经理将一些名单写于身后的黑板儿,然后手指黑板儿说,选举时必须按此名单投票,谁若不与公司合作而故意捣乱,一经查出,必将严惩!其实你投不投票无所谓,这些名单是上面早已定好的,我只不过是奉旨而行而已。职工们象木头人般呆望着黑板儿,心里只盼早一点儿散会。
选举那天上午,各行业的职工代表挤满了县人大会堂。住持会议的领导照例是先讲堆废话,诸如选举权是赋于每个公民的光荣权利,每个公民都享有选举与被选举的自由,积极参加选举,行使民主权利等等,然后宣布选举活动正式开始。
选举按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到下午五点多钟时选举结束,楚经理最终被荣选为副县长。
眼盯着黑板儿纹丝不动的楚经理,在整个选举期间都是神情庄重,满脸严肃。
选举结束后,楚经理立即抓紧时间移交手续。先请审记局的人马到富豪酒店赴宴,后就去公司及各站审核登记,自是一路顺利过关。
楚经理临走时,肖主任意欲提前移交振中,但春风得意的楚经理笑言:
“还未到期你急什么呀,到期后跟即将任职的菅经理一讲,按合同办理即可。”
转眼振中的承包期已到。但因振兴人员超编,故暂无法儿接收振中的职工,最后就将批临时装卸工辞退后,振中职工才得以上岗。不过对于会计、出纳类的女同志,因干装卸类体力活儿吃不消,故就只好主动停薪留职。
梁默自重返振兴后,心内便烦躁欲疯!工作现已如此,长此以往,还有何前途而言?!
有天深夜,已近凌晨,因梁默辗转反侧,实无法儿安然入睡,遂起身穿衣后,一人夜登太白山。
月光清淡,凉风习习,草木无声,山路弯曲。远离了充斥于城内的喧嚣与浮躁,梁默心中顿觉平静了许多。
到达山顶后,头脑冷静的他俯视着山下小城的零星灯火,忽而又想,我就不能离职外出谋生吗?报刊上不是说,“不到京城,不知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钱少。”吗?干脆去深圳看看,趁年轻有雄心时外出闯闯,说不定命运或许还会有所改变,否则再若傻呆于振兴瞎混几年,恐怕连这点儿勇气都会丧失殆尽。
淡雅的月光洒满了山川大地,旷野显得格外的静寂、清淡,夜已深了,梁默只身在山顶伫立静思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解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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