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发一面凑趣，一面揭开张五的手倒了下去。“你是有量的，我知道。”大金也劝，于是张五又灌下了一盅。

大金端详张五的脸色，已经有了六七分酒意，趁势说道：“张先生，以后是不是可以给我们通个情报？”

张五扬起头，看着大金愣了一会儿，马上笑着说道：“当然，当然，兄弟恨不一时八路快来。我完全知道，八路为国为民，讲宽大政策，只要给我一条出路，我为什么一定在李占元的肩膀头底下受这份儿窝囊气呢？”张五看了看杨长发说道：“可是，情报往哪儿送？给杨村长行吗？”

“可别给我。”杨长发还不能完全暴露自己的面目，只得表示拒绝。“我这个村长也难当，谁知道八路军信着信不着我？你给我，我往哪里送？”

大金扫了张五一眼，说道：“西北约摸五百步远有一棵歪脖老杏树，背面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你三两天写一张条子，放在这个树窟窿里头，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取走。我们有事也写条子告诉你。你看行不行？”

“太好啦，就这么办！”

张五搭讪了两句就要下炕告辞，杨长发又满了一盅酒。“张连长，再干这一盅。”张五跟大金举了举酒盅干下去，坚持要回去。大金认为这场“谈判”已经完成，就不再勉强。杨长发一直把张五送回前街。

杨长发回来之后，把事先布置好的暗哨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任何意外的情况。大金和杨长发到杨树人家去了，杨树人一看大金那双越发有神的眼睛，就知道事情一定是进行得很顺利。

“大金同志，谈判成功吗？给你道喜。”

提起“谈判”，杨长发对大金着实称赞了一番，说他粗中有细，不光浑身是胆，而且满肚子是经，象玩虎八拉一样把张五玩了一顿。

大金笑了起来：“这可别安在我的头上，这是王新民同志一句一句教给我的，要让我个人出主意，有八个张五也会谈崩喽。”

杨树人特别嘱咐老婆沏壶茶，款待大金。杨树人对“谈判”的结果很满意，但是他还是提出：“张五还没经过考验，要防备他变卦，取情报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要上当。”

“他不敢。他要是差一点样，我要不割下他的脑袋才怪呢！”大金想了想又说道：“对，马上给他个定心丸吃，过两天收拾二驴子，亮亮咱们的政策，让他知道，八路军说了就算数。”

杨长发通过“谈判”逗上了瘾，满有信心地说道：“大后天是集，集上才好收拾二驴子。”

“就是大后天，一言为定。”

大金说着要回去，他已经跟王新民说好，不管“谈判，结果如何，今天晚上一定去汇报，既然定下大后天要收拾二驴子，也要请示一下。他临走的时候，跟杨树人、杨长发说：“二驴子怎么收拾，你们先想一条高招妙计。”

大金今天可是高兴透了，在去杏儿峪的小路上，看着星星月亮都在笑。他想，总算跟王新民学了一招，干革命光会武的还不行，还得会文的，看来文的更重要。这场“谈判”也许不光拉住一个张五，甚至可以让治安军的一个连归了心。大金想到这儿，好像一棵棵摇曳着的果树，也在向他表示祝贺。可是，二驴子怎么收拾呢？光靠杨树人、杨长发想办法吗？如果王新民一问，你想出个什么方案，怎么回答呢？他想不出个道道来，自己对自己说，到时候再看，只能随机应变，反正既要拿他，就跑不了他。

三这天是杨家百户的大集，一清早，卖东西的农民和小贩们就在这条通南向北的大街上摆起摊子来。集市原来在南半截，自从敌人在这儿安了据点之后，把买东卖西的人们赶到了北半截来，各种小摊一直摆到大桥头。集市比起过去是冷落多了，如果不是非买非卖不可的，谁也不愿意到这儿来找麻烦。以前的牲口市、猪市、鸡鸭市都没有了，这些东西，人们宁愿私下交易，也不肯到据点里冒没收、抢劫的风险。

大桥南面的破庙旁边，蹲着一个人，虽然人们都已经换了单衣，可是这个人还披了一件破旧的黑夹袍，戴着一顶冬天才戴的毡帽头，好像一个发疟疾的病人。这个人就是大金。

桥头庙旁的这个地势很好，离伪军岗哨虽然不过二百步远，但是朝东一溜就是下坡，岗哨看不到。这儿是集市的北梢，赶集的人比较稀少，动作起来不会引起很大的混乱。

大金是夜里来的，到了杨长发家之后，杨长发交给大金一张纸条，这是张五送出来的第一个情报。纸条上除写了敌人的数目、武器之外，还写了一行字：“李害头疼，其它如旧。”杨长发证实过这个情报是正确的。他们也商量了怎样捉拿二驴子，支部的意见和王新民的指示基本一致，行动的计划就算定了下来。

集市上，杨长发安排了两个民兵，扮成赶集农民的样子，游动在桥头破庙旁边，配合大金，大金不认得二驴子，需要给他指点。另外两个民兵，扮成挎篮子卖猪杂碎、卖羊肝的，一面引诱二驴子来抓嘴，一面监视大桥北面的伪军岗哨。还有几个民兵，作为赶集的农民，在街上串来串去，作大金的接应。

大金蹲在庙台上，等了好久，不见二驴子到来，心里有点儿不耐烦。他想，你不来，那就怪不得我，晚上掏你一窝。正在盘算的时候，旁边一个民兵悄俏地说道。“二驴子来啦，那个穿黑裤黑褂，戴着没边灰呢帽的小家伙就是。”大金张眼望过去，这个家伙摇摇摆摆，横冲直撞。吓，二驴子撞了一个挎篮子的老人，大蒜撒了一地，不但不道歉，反倒把老人打了一巴掌。随后在每个小摊上东瞅西看，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大概是在收罗便宜货。大金盯住了他，看他慢慢朝北走来，一面走一面嘟嘟嚷嚷，好像没一个人惹他他也非骂个痛快不可。二驴子来到切近，问猪杂碎多少钱一斤。卖猪杂碎的民兵为了逗他生气，大金好下手，故意比市价多说了两毛钱，二驴子眼睛瞪圆，上去就要夺篮子。大金看得十分真切，打量他有没有武器，武器放在哪里，旁边有没有别的特务。卖羊肝的民兵在大金耳边轻声说道：“光人一个。”

大金站起来，前后左右望了望，右手摸着搂火就响的二把，走到二驴子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弟，猪杂碎涨价啦！”二驴子一回头，说时迟，那时快，大金飕地一下子用左手把二驴子抄起来，夹在胳肢窝底下，卖羊肝的民兵手疾眼快，把准备好的一团棉花塞进他的嘴里。卖猪杂碎的民兵把大金的夹袍子大襟一拉，把二驴子遮盖起来。二驴子要摸自已的枪，可是两只胳臂象用绳子捆住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大金抽出二把，在夹袍子底下对准二驴子的胸口，轻声说道：“敢动，要你的命。”二驴子不敢动，不能动，象被猫咬住的老鼠一样，骨节儿都酥软了。

大部分赶集的人，都没注意到在这一眨眼的工夫发生了什么事。有的看到了，心里明白，好像故意要给大金作掩护，照旧买东卖西，没有发生任何骚乱。

大金夹了二驴子，卖猪杂碎和羊肝的两个民兵紧跟着大金，三步并作两步，从东坝坎上溜了下去，贴着坝坎朝南走了几步，挑选伪军岗哨看不见的地段，飞步越过于河沟，钻进沟东的高梁地。到了一条小路上，大金把二驴子放下，民兵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他捆绑起来。

“还想让你老子抱着吗？自己走！”

大金这时才觉得有点儿累了，加上那件夹袍子披了半晌，身上有点冒汗。大金和民兵把二驴子带进东山沟，在约好的地方会见了杨长发。两个民兵到山头上去放哨，大金和杨长发就开始对二驴子进行审讯。

一个钟头以前，二驴子还象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可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愉生怕死的夹尾巴狗。没用怎样细问，他就招了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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