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说走，院里洗完腿的几个战士进了屋，看看三江一瘸一点心里纳闷，问是怎么了。三江还没回答，五河抢着说道：“刚才让我一推，板凳碰了他的脚，大伙让五河的一句话瞒了过去。三江在行军的路上走得好好的，所以没人怀疑他是挂了花。

三江一出屋门，房东老大娘走过来说道：“别往远去！”

“马上就回来。”

三江和五河走到大街上，好多老乡被胜利消息所鼓舞，还在一起论长论短。这时候，三江走路又慢慢恢复了常态，照样跟老乡们打招呼。一拐过弯去，三江拍了拍五河的后背。

“方才说得好，见了教导员也别乱说。”

“行，我不说，可是明天你一定弄点儿药才行啊！”五河想了想又改口说道：“不用了，我去托人买药吧，省得你马马虎虎忘了事。”

三江对五河简直有点感激起来。“明天上了刀口药，后天就会好。我看，二大褂子对你来说，比刀口药还灵，一下子治好了你这个只想杀敌报仇，不顾阶级斗争的毛病。”

五河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

钱军城和冯玉山把高百禄等人初审了一下，就押了下去，等待有工夫再审。随后，对那些晟董老财们进行一次严厉的教育。根据三江和五河的汇报，对周玉荣特别作了交代，不准他乱说乱动。但是，周玉荣的罪行毕竟缺乏直接的证据，只好跟别人一块儿释放，由地方去调查处理。

一说“放”，周玉荣象开了锁的猴子，急忙溜了出来，想把脸一遮，绕道回家。可是他的腿脚不大利落，走不多远就让人家丢在后头。王月华上了年纪，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山道，加上天还没亮，一脚高一脚低，所以也赶不上去，就跟周玉荣走到一块儿。

“周老先生，到我家去，喝上二两，给你压压惊。”

“啊？啊，不，不！”

王月华故意叹了一口气。“那就穿着二大褂子进棺材吧！”随后又把声音放低下来。“你以为这就算完蛋啦？不，你看八路军打下黄崖口，敢在那儿住吗？”

“嘿嘿，朗爷，我是八路军地面上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还到黄崖口没防碍吗？”

王月华哈哈地笑起来，这个笑声里有讽刺，有鼓励，有高人一等的自豪感。他又带点儿教训的口吻说道：“黄崖口，不是也成了解放区吗？不是跟你们狗儿峪一样，成了八路军的地面儿了吗？”

周玉荣这才如梦方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对，那就叨扰朗斋这一遭。”于是他跟王月华来到黄崖口。

王月华的老伴儿，三个儿子两个媳妇，正在灯下论长论短，替老头子担心，突然看见老头子平平安安地回来，立刻喜笑颜开，问这问那。猛然看见后面还有一个生人，不得不暂时缩回来。王月华告诉小儿子，到烧锅灌点好酒，让柜上弄点现成的酒菜。老伴儿在王月华耳朵边上说道：“那个姓邱的还没走，开了大会开小会，听说正在烧锅给师傅伙计们开会呢，连南街打洋铁壶的都去啦！你可别到虎嘴里去拔牙！”

“怕什么？我又不是汉奸。”

一会儿，烧锅的二经理亲自用提盒送来几盘炒菜和一瓶二锅头。

“怎么你送来啦？”

“伙计们都让姓邱的找去开会哪！”

王月华把老伴儿撵走，跟周玉荣说道：“天还没亮，为了将来，喝两杯！”

周玉荣本来是一滴不入口的，可是为了“将来”，也想破例试一试，刚咂了一下，脸上就发起烧来，连声说道：“不中，没这个口头福。”

王月华笑了笑，不再勉强。“周……周财主，你看局势会有什么变化？”

“嘿，嘿嘿，我是个庄稼人，这样的大事就看不透啦。”

王月华根本没指望他会有什么高见，不过借此一逼而已：“我不是汉奸，也不是革命党，可是有一句古语，士可杀不可辱，这是一万年也不会错的。”

周玉荣听不懂，夹了一口菜还没来得及往嘴里放，瞪起眼睛等待王月华的解释。王月华呷了一口酒说道：“周老先生你看，一个毛孩子穿上一身号褂子，就可以把老头子当球踢，说抓走就抓走，说开放就开放，连自己的小名儿都不会写也来教训人。”

“朗爷，要说世道怎么变我看不透，可是我知道，世乱出真主，这真主不知应在谁的身上？”

“什么真主假主，跟咱们一条心的就是真主！”王月华放下酒杯哈哈地笑起来，看看周玉荣那股快要灭下去的余火又烧起来，有点儿特别高兴。“你看，天不是又亮啦？”

果然，窗纸发白了。

“天亮啦……”周玉荣拣起一个肉包子，说道：“狗儿峪又该是八路军的天下啦，说不定王长胜……”

话还没说完，烧锅的二经理又来了。

“朗爷，那个姓邱的请你去一趟。”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啦？”又朝周玉荣说道：“你看，是不是？咱们就是个皮球，说着跟二经理走了。周玉荣着起急来，后悔不该贪图一顿饭跟王月华来到这个是非之地，万一邱区长知道，把自己也叫去审一顿，那不是从狼窝到了虎嘴里吗？还好，不过一个钟头，王月华就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说过，这种人连人之初都没念过，总想教训人。不管他，咱们把事情商量定了。”

太阳出来了，他们两个睡在一个炕上，用最小的声音交谈了好一会子。周玉荣只打了一个盹儿就爬了起来，不管王月华同意不同意，脸都没洗就回狗儿峪去了。

二大褂子一进家，就挨了老婆一顿骂：“你个老七百二，说到钱家营去，闹了半天你连大外甥的门也没蹬，一去就是半个月，到哪儿逛蹭去了，这分日子你还过不过呀？”

周玉荣素来怕老婆，因为老婆当家理计比他还精明。可是今天他没好气，顶在气头上，也还了两句嘴：“老娘儿们家没见识，光看得见水缸灶火坑，你知道局势该怎么变化？快给我做饭，我还饿着肚子啦！”

“啊，去了半个月，原来长了见识来啦！”说着把早下的剩糊涂端了来。“将就着吃点儿吧，出了几天门就讲起排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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