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手的还没移交的警防队长，脸上有点儿搁不开，想在晟董们面前捞回一点面子，端起酒杯说道：“营长大人，敝人没葬送掉的这半壁江山，全仰仗你来收拾啦！”他象自祝胜利一样，也干了一大杯二锅头。高百禄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哈哈地笑了一阵。

王月华早已听出他们话里有刺，赶紧替他们满上酒杯，然后把自己的半杯酒举起来。

“这杯酒，祝高营长旗开得胜！”

高百禄毫不推辞，把酒喝干，随后把空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说道：“军人就是这样。我高百禄当了多半辈子兵，张作霖的兵当过，吴佩孚的兵当过，后来是蒋介石的部下。可是从来没象今天这样，感到身负重责，惶愧不安。”

大家又是一阵恭维。

“顾问怎么没一起来”？王月华想用日本顾问的气儿把高百禄压一压。

“佐藤顾问已经到了丰镇，还有些事情要张罗。用不上三两天，这儿一安顿就绪，就该来了。”高百禄朝在座的人扫了一眼又说道：“顾问是个光杆司令，真正扫清八路、恢复治安的责任，还得我们担起来。”

晟董们不禁发出赞佩的声音，纷纷向高百禄等人敬酒。

宴会一结束，周玉荣就跟高百禄告辞。高百禄一把按住了他，说一定要等佐藤顾问来到之后，一块儿讨论讨论扫清八路军的大计才放他回去。周玉荣虽然归心似箭，但是既想借重人家，少不了就要听从人家，只好硬着头皮住下来。

“治安军”开到黄崖口的第二天，就闹了个马仰人翻。高百禄还席，商会请客，给警防队长饯行，单是酒席就闹个不清。反正没人自掏腰包，乐得吃喝几天。

高百禄在黄崖口四周巡视了一遍，提出许多必须修造的工程：兵营不够住，要添盖几十间；高百禄的公馆太狭窄，要加修一层正房；东街和北街，势必修建两个碉堡；鸡鸣山的地势非常险要，无论如何要修个炮楼。高百禄就这些事发了一通议论，说警防队不懂军事，鸡鸣山这么好的地势不利用，硬把自己装在一条布袋里，这不等于把最好的条件让给‘八路军吗？言外之意，日本人也是昏头昏脑。晟董们对于大兴土木，非常高兴，军事上有没有需要，他们不管，但是一动工，腰包又可以装得满满的。于是立即通知各庄，备料，拨款，抽人，出工，外庄没人来，独独苦了黄崖口的老百姓。

三天之后的晚上，佐藤到了。他没有部队，只有几个随从人员。晟董们又是一番隆重的迎接，一次盛大的晚宴

佐藤几乎拒绝了这次宴会，亏得高百禄好说歹说，才算赏了一点儿脸。在宴会上，人们轮番敬酒。非常自负的佐藤，很快带上了五六分醉意。他趁醉举起酒杯，嘴巴鼓了几鼓，看样子要有所议论。可是他还没说出一个字的时候，突然地，东北方向响了一枪。晟董们吓得脸都变了颜色。高百禄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摔，正好，应着酒杯破碎的声音，又响了两枪。

“什么人打枪？”

一个伪军连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东北方向发现了八路军，人数不明，正在向街里逼进。”

“赶紧组织力量，把八路军给我打退！”高百禄把伪连长训跑了之后，故作镇静地向佐藤说道：“大概是小殷地方武装偷袭。据我的情报，八路军大部队在滦河以东，长城以北。现在只宜固守，等拂晓之后来个反合围。”

高百禄的话音未落，东北方向已经传来机枪的声音。佐藤还没顾得答话，又一个伪军军官闯进来。

“报、报告，东北炮楼失、失守啦，八路军已经冲进北街。”

高百禄又要把他训回去，佐藤止住了他，看来佐藤比高百禄沉着得多。“八路军是特别来欢迎我的，好吧！”佐藤冷笑了两声，命令高百禄道：“用重兵，把进入街里的八路军统统赶出去，拿回炮楼，切断八路军的后续部队。南面西面，严加警戒。”

“是！”高百禄从腰里抽出手枪，走了出去。

佐藤又端起酒杯，仿佛经他一吩咐，事情已经成功一样，向浑身发抖准备待机逃跑的晟董们说道：“中国人的话说，借花献佛，干一杯！”佐藤一仰脖，一杯二锅头下了肚。这群穿长袍的人们，乍着胆子端起酒杯，酒杯象有千斤重似地乱摇乱晃，当传来枪声的时候，摇晃得更加厉害，酒杯没到嘴唇，酒已洒去大半。这时，枪声又激烈地响了一阵，周玉荣那只装样子的空杯，啪哒一声掉在地下。佐藤又满了第二杯，说道：“午夜枪声，正好下酒。”他喝了下去，接着是一阵狂笑。

外面的枪声，象风吹过来的雨声，越响越密，越响越近了。佐藤还在装模作样地喝酒。忽然，他把酒杯往地下狠劲一摔，站了起来，喊叫他的随员，可是连个猫狗的影子都不见了。他又向晟董们说道：“诸位稍候，等我和八路军见个高低，再来和诸位痛饮。”说着，掏出王八盒子，把椅子顺手扔在一边，象个狂人冲了出去。

周玉荣眼看着佐藤跑了，大厅里只剩下失魂落魄地几把老骨头，象失去了靠山一样，六神无主，只等着命运对他们进行判决。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厅的门被打开了，六七个八路军战士端着大枪，象天神似地一字儿站在当地。其中一个战士响亮地说道：“你们都是黄崖口的吗？那就给高百禄去当个证人吧！”

周玉荣不敢抬头，在一个不大惹人注意的地方蹲下来。他心里敲着小鼓，想道：根据地的人跟鬼子打交道，是头号大罪呀，叫八路军认出去，双料罪名就跑不了啦！他歪着头偷眼一看，苦胆都吓凉了，那个身板魁梧、两只大眼的八路军，不是在狗儿峪呆过的蟠龙山复仇团的人吗？几时穿上了号褂子？真是冤家路窄，上回害人不死，这回可难逃公道啦！

“起来！”

周玉荣不敢动，又往后缩了缩，差不多把鼻子拱着地，在想怎样才能逃脱这场大难。忽然他的胳肢窝里插进一只粗大的手，这只手轻轻往高一提，周玉荣就象丧家的癞皮狗一样被拉直了腰。

这个大眼睛的八路军不是别人，正是险些让周玉荣送了命的潘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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