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这个伪警防队长并没再问，第一次“审讯”就这样结束了。五河又被送回原来的黑屋子，这里除了一堆谷草之外，什么都没有。五河躺在草堆上，回想着这次“审讯”的经过。他想，死是死定了，这没什么，从参加复仇团那天起，就把死活丢在脑后了。但是，他又有点不甘心，大仇还没报，复仇团只不过消灭了五十八个敌人吧！他把手伸进屁股后头的狗皮袋里去，一，二，三……连大狼山打倒的七个，也不过六十五个，只是蟠龙山牺牲人数的二十分之一呀！他有点儿焦急，敌人就在眼前，可是无能为力了。他想到这儿，浑身象一盆火似地烧起来。五河从草堆上站起来，爬到小窗口上，朝着外头大骂起来。

“狗娘养的，你们就要完蛋啦……”

“明天，复仇团就会象碾狗蹦子似的，把你们一个一个地碾个粉碎！”

从此，他不管是送饭的、查监的，只要一瞧见踪影，必定严厉地教训他一顿。

五河这样过了五六天，第二次“审讯”开始了。这次“审讯”是独出心裁，不是在审讯室进行，而是在监房里进行的；“审判官”不是伪队长或者日本鬼，而是盐店的掌柜潘林辉。

潘林辉穿了一件半旧的兰布大褂，拄着一根红木文明杖，进了五河的监房。五河一看见他，比看见伪队长还冒火，冲口而出地叱骂道：“潘家的败类滚出去！”

潘林辉跟那个警防队长差不多，好像挨骂挨惯了，有点儿满不在乎。五河又重重地加了一句：“给我滚开，比猪狗还不如的东西！”

“老五啊，别把我的好心当成坏意，我是潘家人，还不知道报潘家的仇吗？可是……”

潘林辉刚抽了一把谷草坐下去，五河就倏地站了起来。

“可是什么？日本鬼子还没把蟠龙山人杀绝，你来帮着杀，是不是？”

“不能那么说。报仇，单凭你们一丁点儿人行吗？日本人为什么要杀蟠龙山的人？还不是八路军……”

五河再也没法忍耐了，截断潘林辉的话，一字一顿地说道：”姓狗的，我老实告诉你，你可以卖盐，可以卖祖宗，复仇团你卖不了！”五河的脚腕带上镣，可是手上没有上铐，飚地一巴掌，打在潘林辉的耳根上。“给我滚，你这个狗娘养的！”

潘林辉摸了摸嘴巴子，拣起眼镜，气愤地说道：“你竟敢打人，真是无法无天。我本来是想搭救你的，既然你野性不改，那咱们就各行其是！”

潘林辉摸着嘴巴子走出监房，伪军又锁上了门。五河被潘林辉搅得几乎发疯了。他在愤怒之中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中午，一个伪军把五河提出来，绕过一个小院，交给一个鬼子兵，鬼子兵把他带进一个座东向西的房间里。五河看了这个来头，心里明白，一定是那个败类要报一掌之仇，把自己转到什么“军事法庭”，这么一来，这场“官司”就快该有个头绪了。

五河进了这间阴暗的房间，看见一个鬼子坐在粗笨的木头椅子里，戴着近视眼镜，隔着眼镜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红红的血丝，对五河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的复仇团？”

“一点儿不假，老子是你们没杀绝的人。我们复仇团，就是要杀鬼子报仇！”五河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既然不能逃脱敌人的毒手，就不如狠狠地骂个痛快。

“复仇团的哪里活动？”

“用不着问，天底下都是复仇团的人”

这个既无表情又不动弹的鬼子，被五河的两句话激怒了，立即站了起来，一只毛茸茸的手举过头顶，用力晃了一下，喊道：“打！”

两个鬼子把五河放倒在地，用早已准备好的木棍朝着五河的脑袋、屁股打起来。五河用受过伤还有些麻木的右胳臂垫着他的脸，狠狠地高声大骂。说也奇怪，这一场痛骂好像减轻了身上的痛楚。十几分钟之后，‘他在鬼子的毒打之下晕了过去，衣服碎得象被疯狗扯过的一样，右耳根下和脖子后头淌着鲜血，右胳臂的透眼旁边又添了一道伤痕。一个鬼子提过一桶凉水，哗的一声朝着五河泼上去。

当五河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天色已经黑下来，借着一点儿余光看到，这儿不是“审讯”室，也不是那间小监房了，而是更肮脏、更阴湿的一座地狱。

“同志，疼不疼？要不要喝一点热水？”

同志这两个字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啊，二十多天，不，简直象二十多年，没听到过这种让人感到温暖的称呼了。五河忍着疼痛问道：“你，你是哪部分的？进来几天啦？”

“一会儿再告诉你。”这位看不清面庞的难友站起来，走到窗口，用拳头狠狠地捶了捶窗棱，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水！”

“混蛋！”大概是监房的看守在外面骂：“喊什么？”

“水，水！不通人性的畜牲！”

“再骂，给你带上手铐！”

不知名的难友这一骂，真的弄到了一吊子温水。他喂了五河几口，问道：“有口供吗？”

“口供？他们不用想从我潘长河嘴里掏出一个字！”

“对，这就好啦。昨天我也过了一堂，看来敌人对咱们的情况一点儿也摸不透，咬紧牙关，他们是没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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