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过午，四奶奶、黄子春跟复仇团的人们一起，在山坡上吃了一顿老乡送来的饭。之后，三江让为仁和黄子春把四奶奶送回蟠龙山去，告诉为礼和大金，想法给黄花峪带个口信，叫黄子春的家里放心，随后到“前进”去联系。四奶奶看到西北方向天阴起来，怕下雨被截在外头，急着想赶回蟠龙山。她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美子。

“美子呢？”

“北山上放哨。”长武说：“不久，她要下队了。”

“为什么？”

“鬼子还要逞几天凶，复仇团前几天就开始分散活动了，今天集合起来，是为了研究活动计划，会一开完，还要分散。那时候，美子就要去给复仇团当联络员，

四奶奶跟为仁、黄子春慢慢走下山去。三江望着四奶奶的背影，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感慨。老人家的头发白了，背也有点儿驮了，几十年的灾灾难难，在她的身上留下消除不

了的痕迹。但是，她是多么坚强啊，爱谁，恨谁，象白天、黑夜一样分明。

四奶奶，这位坚强的老人，穿过松林，走上去蟠龙山的大道。三江目送一程，掉转头来，立即发出了命令：“集合，出发！”

“到哪儿去？”

“前进！”

为仁和黄子春把四奶奶送到善三婶家里，就去找大金，大金正在关帝庙里开会。为仁把黄子春参加复仇团，三江托他给黄花峪带口信韵事，向大金作了交代。大金一下子抓黄子春的膀子，摇晃了两下说道：“好小伙子，干个样儿看看！”他又转问为仁：“复仇团在这儿还有枪，是不是给他找出一支来？”

为仁想了想说道：靠三江没说，我看还是先尽你们用吧，明天可以从阳和村给他。”

外面下起雨来，为仁的任务已经完成，就要辞别四奶奶、善三婶回复仇团去。为礼正在跟四奶奶商量修房子，劝他们住下，等雨住了再走。为仁看看黄子春，黄子春是无所谓的，反正复仇团算参加定了，现在就回去也行，挨点儿雨淋不算啥，庄稼人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明天走也行，再把蟠龙山的景况细细地看一看，所以他没表示意见。四奶奶看他们有点儿犹豫，就催他们快走。

“送我都是多余的，下点雨怕啥？雨都怕起来，见了鬼子还不两腿打哆嗦！”

为仁笑了笑跟子春说：“咱们就走吧！”善三婶要提前给他们做晚饭，他们也拒绝了。

雨，渐渐大起来，为仁背上大枪，拉着黄子春，就出了大门。

这一天，为仁的思想上受了一场冲击。他觉得自己落在妈的后头了，妈要求自己作的事，有的作到了，有的还差得太远，看来当一个战士是多么不容易呀！他跟子春在雨里走着，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传染给子春。

“子春，你说这个复仇团的队员，该咋个当法？”

“打仗呗！”

为仁在子春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嘿嘿，你也跟我当初一样。打仗并不难，不怕死就能冲上去。可是仗是为谁打的呀，你知道吗？”

“给蟠龙山报仇啊！”

“你是跟我一样糊涂。你没听我妈说？要给程营长报仇，要给普天下受害的人报仇。要是光想着给蟠龙山报仇，总有一天，逮住佐佐木，活捉潘林辉，打死一千多敌人，、仇算报完了吧？那时候，还打不打？就算打，还能冲得上去吗？”

黄子春有点儿听不明白，把脸上的雨水抹了一把，说道：“程营长我不认得呀，我就知道蟠龙山死了一千多人。”

“那就光给认得的人报仇？”

“这个我说不上来。可是你们为哈叫蟠龙山复仇团，不叫普天下的复仇团呢？”

为仁听了大笑起来。“看来，你为啥要参加复仇团，心眼里并没想透。”

“咋没想透？想不透就参加复仇团？不用说我，就连人家兰花还想来蟠龙山参加复仇团呢！”

“真的吗？”

“谁还骗你！”

为仁本来想让妈去打听打听兰花的表现，可是她回来之后只讲程营长，没提兰花一句，又不好去追问，心里生出一个疑团。黄子春很想借这个雨里行军的机会，把兰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为仁，好让为仁早一点替兰花拿个主意。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黄子春讲了很多情况和细节，有意无意地添些枝加些叶。什么兰花恨不一时离开黄花峪啦，满心满意想来蟠龙山啦，茶思饭想地要认识那位女队员啦，早盼晚盼要参加复仇团啦，为这事跟妈吵过几场架啦，只要他想到的，都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为仁听了，好像从心里突然飞出一只小鸟儿来。他想，既然兰花有这分儿志气，不管她在哪里，可以放心了。可是又转念一想，兰花跟美子都是穷苦出身，然而情况并不一样。美子住在根据地，看的是八路军，听的是抗日的话，兰花住在敌占区，看的是敌人的“清乡”，听的是鬼子的昏话；美子是上山能砍柴，下地能割草，黑汗自流地于过；兰花有爸爸，有哥哥，苦活累活轮不到她的名下。美子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兰花不过是门旮旯里的一把笤帚，长那么大没离开过大门口。美子参加复仇团，有那个思想，有那个身板；兰花连复仇团的影子都没见过，为什么也要来参加呢？不对，黄子春一定是有一尺说八丈，这种事用不着去想它，是红是黑，以后自然会有个归结。

可是，嘴说不想，兰花的影子却驱除不掉，好像已经开开的一扇窗子，很难再把它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问子春：“你说的不对，你是在骗我。”

“你要不信，你就去问问大姨。她看见过兰花，还跟兰花说了半天话，我说的这些事，大姨都知道。”

为仁听了自是高兴，可是不好表露出来，又追问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可是你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呀？”

“是真是假我说不清。她可以跟我说假话，可是她不会跟大姨撒谎吧！”

为仁不再问了。他想，兰花如果真的来到根据地，真的当了复仇团，说不定会把自己甩在后头，看来，必得多用点功，要不，让兰花赶过去，怎么跟妈交代呢？

雨，越下越大了，第一次响起春雷，垂直的雨丝，落在飞鹰岭上，落在青松林里，在四周腾起了一层云雾。

“子春，用不用找个地方避避雨？”

子春的脸上淌着雨水，身上淋得象个落汤鸡，抱住为仁的肩头说道：”这场雨一时住不了，天也黑啦，一避雨，今天就怕赶不到了。”

“对，往前走啊！雨也跟敌人一样，你要是怕它，它会呛死你；你要是不怕，它就得乖乖地给咱们洗个澡。”

他们在大雨滂沱的夜色里，嘻笑着跨过了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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