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把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说到了，劝四奶奶再住几天，等“扫荡”的风头过了再回去。但是四奶奶主意已定，坚持明天回蟠龙山。

当天晚上，邱林区长来了，他是来查看敌人“清乡”之后有没有什么新动向。邱林从黄子纯那里知道四奶奶就住在对门，所以跟黄子纯谈完之后就来看四奶奶。四奶奶见了邱林，就象在闷葫芦里闷了几天突然见到光亮一样，问他听到什么新消息没有。邱林讲了很多情况：四奶奶离开蟠龙山以后，敌人到蟠龙山去了七次，没什么损失；复仇团在王店子附近打了一回埋伏，然后就开始分散活动，以便更好地进行反“扫荡”；昨天，复仇团还打死两个伪军，捉了一个密探，得了两支大枪哪！四奶奶听了这些情况，就象耳朵里塞着的棉花球突然拔掉一样。但是，她想知道的“新消息”，主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急想知道程营长是不是牺牲了。

四奶奶一提程营长，邱林的脸色就阴暗下来。

“是啊，程营长在大孟庄突围的时候牺牲了。”

四奶奶刚刚豁亮了的心，又被封闭起来。

“程营长带领七八十个战士，在突围的时候，打死了三百多敌人。可是，敌人太多了，冲不出去，经过一场激烈的交手仗，只有十几个战士冲出来，程营长和六十多个同志，英勇地牺牲了。最可恨的是，打死程营长的凶手，就是屠杀过蟠龙山的佐佐木。”邱林停了一下又说道：“四奶奶别难过，革命总会有牺牲。听说，潘林辉在试剑台开了一个盐店分号，这个老家伙是佐佐木的红人，要特别留神，过两天顶好转移一下。四奶奶，再见！”

邱林走了。四奶奶跟二姨说道；“你看，老邱就是这个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明天我一定回蟠龙山，让子春送送。”邱林的脾气一下子传染给四奶奶，她既然说走，谁也再留不住了。

黄子春听说让他送大姨回蟠龙山，嘴都笑大了。他倒不是乐意大姨早走，也不是想到外头逛逛，而是想看看惨案之后的根据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想看看复仇团到底怎样打仗，想看看那个女队员到底是个多凶多猛的姑娘。他一高兴就有点儿坐不住，悄悄出了大门，到后街去找兰花，问问她有什么托办的事没有。

兰花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定，是高兴呢，是牵挂呢，还是耽心呢？她自己也说不出。尤其是自从上午碰见四奶奶之后，老是耳鸣眼跳，活计不想傲，针线不爱摸，还跟妈呕过两场气。晚上，妈又拿起烟袋串百家去了她自己坐在炕上，正拿着一件没补完的褂子出神，忽然看见黄子春进来，心窝里又扑通扑通地跳个不住。

黄子春冲着兰花笑了一笑，说道：“明天我到蟠龙山去，说不定还会碰见复仇团，你有啥话捎没有？”

兰花瞥了黄子春一眼，摸着心口说道：“你去就去得了，我有啥话捎？捎给谁？”她看看黄子春脸上还带着俏皮的笑容，反倒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个小鬼头，不用逗巴人，谁家高梁不红尖，谁家烟囱不冒烟？你告诉潘为仁，就说我不想住在这个鬼地方啦！”

黄子春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说，你想到蟠龙山去是不是？”

“扯淡，我到蟠龙山去干啥？”

“你又不想住在这个鬼地方，又不到蟠龙山去，那到啥地方去修行呢？”

“你以为除了黄花峪和蟠龙山，天底下就没地方容得下我啦！”

黄子春用手把大腿一拍，微笑着说道：“明人不必细讲，我明白你的话啦！”

正说到这儿，兰花妈提着一个小口袋进来，黄子春和兰花都不再说什么了，兰花妈一看这个局势，心里明白了一半。

“子春，鬼头鬼脑地来干啥？你又是火上加油来啦！闺女有话不跟妈说，好啊，妈这个肚子里装着一车话，也不跟你说。”兰花妈又打量了子春一下，说道：“听说你大姨想走吗？我这儿还有一升多大米，你给她带着，想吃了熬点粥吃。”

黄子春接过大米口袋说：“明儿就走啦。”

“那么急？好吧，明儿早下喝了糊涂我去送她。”

兰花看着黄子春走了，一半儿呕气一半儿撒谎地说道：“妈，明儿我去参加复仇团！”

兰花妈一时听不出这话是真是假，半晌没合上嘴。忽然，兰花扑嗤地笑了，妈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参加哪分儿复仇团，就是要拿我一把，对不对？”

这几天里，兰花的心情起了多大变化呀，那么多的新奇的事情在吸引着她，蟠龙山呀，复仇团呀，潘为仁呀，那个神通广大的女队员呀，对她都有说不出的一股鼓舞力量。她那朵还在合着的心花，渐渐地开放了。夜深了，她躺在炕上，把自己紧紧裹在被里，可是她睡不着。丁香花的香气，一阵阵地从破了纸的窗格里吹进来。兰花在想，什么时候，这股花香才能吹到蟠龙山哪！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看来不会突然发现敌情了。四奶奶和黄子春离开黄花峪，顺着大路往前走。在路上，黄子春顺便把兰花的心事告诉四奶奶：”兰花可是一个心眼儿，恨不一时离开这个鬼地方，大姨，你就把兰花接过去吧！你看不见，在黄花峪只能听敌人的胡说八道，到了蟠龙山，就能天天听八路军讲抗日的道理啦！”

“那能行吗？”四奶奶反问黄子春：“接到蟠龙山，让人家跟着跑敌情？”她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对兰花却是从心眼里喜欢上了，所以一提到兰花，她总是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怕啥？你都能跑，兰花为啥不能跑？不跑敌情，就得稳等着敌人来搜查，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来个蟠龙山式的大屠杀！”

四奶奶对黄子春的话很满意，看来这个孩子懂了不少抗日的道理，一面走一面跟他讲了好多根据地的情况，每一句话都使黄子春感到兴趣。不知走了多半晌，不觉来到帽子山跟前，那个消息树象个蘑菇似地耸立在山头。四奶奶知道庄里太平无事，就不让黄子春再送了，赶快返回黄花峪去。黄子春不肯回去，一定要看看蟠龙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四奶奶不便硬扭着他，就带他进了南山口，来到四座大坟旁边，指给他看，并且告诉他，程营长和战士们，复仇团的团点们，是怎样在这儿说誓要为死鬼们报仇的。随后，他们过了石桥，来到居仁堂大院，四奶奶又告诉黄子春，敌人是怎样进行大屠杀的。黄子春听了止不住流下泪来。

他们从大院出来，恰好碰到潘为清。

“四婶！”潘为清看见四奶奶有点儿吃惊地说：“怎么现在就回来啦？这几天正在热闹轮儿上。你的房子昨天刚让鬼子给烧啦！”

“早烧晚不烧。你听说了吗？程营长和几十个八路军同志一块儿牺牲啦！”四奶奶从为清的眼神上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又跟黄子春说道：“回去吧，没地方留你过夜了。”四奶奶把小包和米口袋夺过来，想先到六间房善三婶家去。黄子春坚决不走。

“我要去看看复仇团。”

“好！”四奶奶不再拦他的高兴，“跟我到善三奶奶家去吃饭，明天，我就领你去看复仇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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