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兰花妈拿起烟袋就走了，兰花没拦她。妈一出门，兰花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不知道妈这一去，会说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她想：走就走，为仁在根据地，一天比一天有长进，自己在这个倒霉的鬼地方，连个八路军的影子都轻易见不到，将来怎么好进蟠龙山呢？兰花想到这儿，几乎盼着婆婆早说一句话，让她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黄花峪，归到朝气蓬勃的蟠龙山。这么一来，她的心花都开了，一股说不出的喜悦，从心头爬上了眼角。

窗外的丁香花，开得紫艳艳的，一阵清香被春风吹送到屋子里来。以前，兰花从来都没注意过这棵丁香，好像它并不存在。今天，她第一次从丁香花的清香感到了春天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回来了，好像探得了什么机密一样，悄悄地告诉兰花：“潘为仁当了复仇团啦！”

“当就当呗，要是我，我也当。还有呢？”

还有什么？妈想了想，立刻在嘴边上浮起笑容，说道：“还有，你说是不是新鲜事儿？复仇团里还有个姑娘，比你小一岁，叫美子，杨家百户的，说是队长的没过门的媳妇。”

“嗯？”兰花嗯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心象是一面鼓，一下子让美子给敲响了。美子是什么样的人？没过门的媳妇怎么能跟没过门的男人一块儿打仗？是啊，打仗嘛，就不能讲那些老一辈的妈妈令了。兰花心里生出了一个新的希望，希望很快认识这个姑娘，看看这个姑娘怎么就会打仗。

四奶奶在黄花峪住到第四天的时候，黄子纯讲说了一个新的战斗消息：复仇团昨天清早在王店子附近打死十来个警防队，随后，跟区小队会合在一起，一回身，拿下了徐家峪的炮楼子。

这个消息，给黄花峪的人们很大鼓舞。人们爱听胜利消息，经常有些人到四奶奶这儿来问东问西，四奶奶也就乐得把过去的事情当作故事讲给大伙儿听。什么三县联合大破交啊，什么残阳寺里捉张晟呀，什么复仇团东沟埋伏战啊，什么小龙山下大冲锋呀，在蟠龙山好像不值一提的小事，在黄花峪就变成了今古奇观，来听讲根据地故事的人越来越多，二姨就有点慌了神。

“姐姐，可别讲这个啦”、这儿不比蟠龙山，鬼子就在下巴底下，万一有个坏人走露了风声，可不是玩的。”

“算不了啥，人家八路军走到那儿就宣传到那儿。”

“这儿可比不了八路军，八路军是抬起屁股就搬家。”

“我也要走了，这个地方憋得慌，透不过气来。”

二姨怕四奶奶怪自己，千说万说，不让她走。四奶奶倒不是怕给二姨惹祸，而是觉得黄花峪这个地方，象大雨将临一样闷气，连宣传抗日的自由都没有。蟠龙山虽然紧张，但是有阴有晴，抽一口烟也是舒心的。所以她老想回去。既然二妹妹一再苦留，只好再住两天。

第二天清早，试剑台的敌人包围了黄花峪。

敌人对黄花峪从来还没实行过包围，因为黄花峪是“治安区。”每次来“清乡”，只是把人们赶到大庙前头去，一个鬼子官出来讲讲话，验验“良民证”，到各家各户搜一搜，除了小鸡、鸡蛋可能丢掉一些之外，仿佛一切平安，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次，敌人改变了花样。不是一面“讲话”一面挨户搜查，而是先搜查后“讲话护；不是检验“良民证”，而是让保甲长挨个报姓名，报不出姓名的就被认为是“嫌疑分子”要进行拷问。敌人不验“良民证”，不是他们自己怀疑自己实行的办法，而是因为黄花峪把“良民证”烧掉了，报了个“被八路军收缴”，所以没法再行查验。四奶奶安全地度过了敌人的查询，由于事先已经跟名义上的“保甲长”、实际上的村干部订好，遇到意外情况，就冒名顶替庞庄子的三妹妹，庞庄子也算是“治安区”，所以敌人并不注意，再加上四奶奶是个满脑袋白头发的老太太，敌人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检验完了之后，一个鬼子官站在庙台上讲话。四奶奶对敌人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十分厌恶的，所以她既不看又不听。二姨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用眼睛寻找兰花，恰巧，兰花坐在她妈的身后，离四奶奶并不太远，就指给四奶奶看。

四奶奶按二姨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四方大脸白净子，看样子是个很稳重、很安静的姑娘。再联系二姨介绍的情况，心里十分高兴。四奶奶考虑了很多问题，怎么样才能让兰花脱离敌人的摆布啊，怎么样才能给兰花创造一个能使思想不断进步的环境啊……正想着，那个鬼子讲出几句非常刺耳的话，不管四奶奶怎么不愿意听，它也象无法拦阻的钢针，刺进四奶奶的耳朵里。

“八路军，快让皇军消灭光啦，大孟庄一次战斗，就消灭八路军三百多，营长程光让大日本皇军打死啦！”

四奶奶象挨了一棍，脑袋轰地一下子，有些天旋地转起来。这是真的吗？敌人能够消灭神出鬼没的八路军吗？能够打死智勇双全的程营长吗？不可能，一定是敌人在造谣，他们不是天天在造谣，专会说鬼话吗？四奶奶肯定，程营长没有死，八路军在战斗。

敌人撤走了，人们象潮水一样散去。四奶奶跟着人群走到石桥旁边，正好跟兰花遇到一起。四奶奶想跟兰花妈说几句话，可是只见兰花低着头悄悄地往前走，却不见兰花的妈在哪里。四奶奶突然说了一句：“那不是兰花姑娘吗？鬼子常来清乡，多担惊受怕呀！”

“不能看一时，它们长不了……”兰花没加思索地回答，刚说了一句，忽然觉得声口有些不对，回头一看，看到脸发生的四奶奶，跟黄子春的妈走在一起，有点脸红了，想赶紧走过桥去，可是桥窄人多挤不过。二姨趁便也开了口：“他大姐，你不认得啦？这是蟠龙山的我的姐姐，子春的大姨。”

兰花不管怎么心发跳，脸发烧，也不得不转过脸来，用尽浑身的力气，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又微微地笑了，用笑容表示问好和告别，然后，朝着东后街走去。

兰花叫出的一声“妈”，使四奶奶感到象多了一个女儿似地高兴。但是，这些高兴的事，掩盖不了四奶奶对敌人的愤怒和对程营长的担心。回到二姨家里之后，她的头一句话就是：“明天我要走啦，稳等着鬼子来检查，我受不了这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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