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河回到自己的“一间楼”，找剪子，找不到，从前院三嫂家借来一把，把狗皮剪成一个长方条。找针线，找不到，又到三嫂子家借了一趟。五河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借着比豆粒还小的煤油灯火，缝了起来，想把它缝成一个狗皮袋。狗皮也欺生，针扎不透，找了一块石头往下砸，刚砸了两下针就断了。五河把狗皮摔在炕上，喘了几口气骂道：“比鬼子还难治！”没办法，只好去找三嫂子帮忙。三嫂子用锥子先扎了一排小洞，很容易地就缝上了，又按五河的要求，在袋子的口上拴了一条小线绳。

“这个狗东西也是见人行事！”五河笑着骂了一句，提着狗皮袋，回到了自己的“一间楼。”

夜很深了，三星已经从金钟倒挂挪到西山顶上，蟠龙山沉入寂静的深处，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是，蟠龙山的人们并没睡觉。五河缝完狗皮袋，就去找没参加会议的队员，传达方才的五点计划；大金呆在木匠铺，恳求长武不要在钟云面前拆他的台；为仁在沙狄那里，打听党员的条件；为清找到秦大夫，宣传他们的计划；三江去找潘为礼，商量今后庄里的工作怎么作。五奶奶串了几家之后回到家里，一看屋子空空的，人到哪里去了呢？她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会，还没有开完。”

第二天晚上，钟云在刘艾庄参加了一次县委会议，又来到蟠龙山，王新民根据钟云的约会也来了。他们看望了四奶奶，慰问了几十个重伤号，跟沙狄、秦大夫研究了恢复工作的问题，然后来到勤五奶奶家里找三江。三江刚从木匠铺回来，正在准备向县、区领导汇报复仇团的计划。

“你们来得正好。”三江把讨论的情况向钟云、王新民作了详细的汇报，并把长武写的五点计划交给了他俩。

“好极了！”钟云把书面计划交给王新民，说道：“农忙种地，农闲打仗，这一条非常重要。县委研究过了，同意你们成立复仇团，但是一定要把思想工作搞好，要有长远打算，不要一股风吃了老本。”钟云一只手搭在三江的肩头上，象传达决定似地说道：“县委要你来当这个队长。”

三江没想到，几个人随便呛咕的问题，居然会拿到县委会上去讨论。

“我服从决定，可是我一点经验没有啊！”

“一面干，一面学。那有上完了革命大学才去革命的？”

“对。我还有几个问题，也是讨论会上提出来的，向你们请示。”

“说说看。”

三江提出了三个问题：一个是武器怎么解决；一个是离开本村的时候怎么供给；最后是具体的领导关系问题。

钟云半开玩笑地跟王新民说道：“老王，复仇团将我们的军了。”他坐在三江对面的凳子上，告诉三江：县委、区委都研究过，也征求过程光营长的意见。程营长答应从部队上拨十五支大枪，如果需要，还可以抽出一支二把，支援复仇团，子弹也可以给一部分。供应问题县里负责，跟区小队一样。至于领导关系，由区委负责，有事找老王、老邱就是了。

三江听了，心里好像开了一朵花。

钟云交代了情况，又问三江：“眼前庄里的抗日工作怎样安排呢？”

三江把大家争论过的和自己再三考虑过的意见讲了出来。王新民完全赞成三江的意见，他原来只想过应该留下一个干部，可是没想具体留下谁。三江说把大金留下，那太理

想了，庄里的武装工作就会搞得好些。

“区委想让潘为礼当办事员，三江，你的意见怎么样？”王新民确实想听听三江的意见再作决定。

三江觉得这倒是想到一家子去了，不过他有个另外的考虑：“是不是让大金兼办事员，由为礼帮办，以后工作熟悉了，再让为礼全部担起来。”

王新民想了一想，说道：“行，就这么办吧。可是，为礼会不会也要求参加复仇团？”

三江摇摇头说道：“不能，我们的计划里不是说了吗？四十五岁以上的不收。为礼是属蛇的，四十六啦！”

钟云笑了起来：“原来你们用制度捉弄潘为礼。”

复仇团的事，庄里以后的事，都有了个初步安排，大家就感到轻松了。于是，王新民又转告三江另外一件事：“区委已经批准，五河入党了。”

三江高兴极了，好像他自己被批准入党那天一样高兴。

从此，他多了一个同志，就算大金留下，复仇团也有了三个党员，成为真正有党组织的队伍了。

“我去通知他！”三江不管钟云和王新民还有什么话说没有，就出了房门，左找右找，在关帝庙里找到五河。五河正在检查武器，用一块油布擦他那支老套皮。

“五河，我通知你，区委会批准……”五河看到三江严肃的样子，放下大枪站起来追问道：“什么？”

“区委会批准你入党啦！”

五河的眼睛睁得特别大，盯着三江的嘴唇，突然，窜到三江面前，抱住他的脖子。

“九哥，九哥……”他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不知从那儿说起才好。他的嘴唇颤抖着，眼里流下泪来。“九哥，我不光要杀死佐佐木，我还要杀死冈村宁次！”五河几乎是在怒吼了。

“要消灭一切侵略者。”三江补充了一句。

五河又在三江肩上捣了一拳。他马上又后悔起来。“九哥，我碰到你的伤了吧！”

三江和五河到木匠铺找到长武和大金，把区委批准五河入党的事告诉了他们。大金一下子把五河抱起来放到炕上，说道：“好哇，这回咱们复仇团有四个党员啦！”

三江没等大金说完，拦住他的话说道：“区委决定把你留在庄里坚持工作，复仇团还是三个党员。”

大金一愣，说道：“你们真是过河拆桥。”他立刻又笑了起来。“既然区委决定了，我服从。我把报国队一拉，又是一个小复仇团。可是得把为清给我留下。”

第二天下午，阳光从西山上射到帽子山的西坡，射到四座新坟的坟顶上。飞鹰岭上的成百只雄鹰，在初春的碧蓝的天空里飞翔。蟠龙山的人们，再次聚集在四座大坟的前头。

复仇团的二十八个队员，排成行列，从庄里走过来，他们穿着很不整齐的棉裤棉袄，手里没有武器，但是他们的眼睛射出复仇的火焰，迈着战士的步伐，准备作战去了。

誓师大会开始了。会上没有激动的讲话，没有宣读誓词，没有成规的仪式。复仇团，这个新生的队伍，从这个时刻起，正式产生了。他们静静地站在坟前，向死了的亲人告别，向悲痛告别，准备去迎接战斗，准备尽一切力量去夺政胜利。他们采用了传统的习惯作法，在四座大坟上填了新土，把它们修整得象四座屹然不动的山峰。虽然不是栽树的季节，他们仍然在坟前移栽了四棵挺拔的松树。

五河在培完最后一锹土，突然跑到祭台上去，破着喉咙向人们高呼：“我们要报仇，我们要活捉佐佐木！我们要活捉冈村宁次，我们要一个一个地把鬼子消灭干净！”

在蟠龙山的山谷里，在金钟倒挂，在帽子山，在飞鹰岭，在更远的高山之间，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愤怒的回声，这声音扩散开去，扩散到蟠龙山的外头，扩散到全区、全县，扩散到华北的山冈和平原。

颤抖吧，欠下血债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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