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奶不再让他，坐在三江旁边，看着三江喝粥。“三江，多吃点，这是外庄给咱送来的好小米。你妈，你妹妹，都遭了难，一家子就剩你一个了，千万好好养着，就凭年青人们的心气，咱们还会有出头之日。可是你妈、你妹妹看不见了。”

惨案之后，三江没有提过他的母亲，也没提过妹妹。他不是不想她们，而是没有时间去想啊！五奶奶的几句话，不由得使母亲和妹妹的影子浮现在三江的眼前。母亲，好像不知道人世上还有快乐，不声不响地象牛马一样去挣扎，就是她的本分。父亲牺牲之后，她才变得有点儿倔强了。妹妹，一生下来就象是小牛小马，跟着母亲去劳动，五六岁上知道要花戴，一直活到十一岁也没戴上那朵花。她喜欢象人家的闺女一样，胳臂腕上带上一付镯子，去年，妈才把妹妹过“百岁”的时候舅妈给的一付小镯子毁成一只，可是，她死的时候还把它丢下了……

“三江！”五奶奶的声音，又把三江的思想拉了回来。“你看五河、大金要成立队伍，上头批得准吗？”

“批得准。钟云同志说过，要支持。”

“好，有朝一日报了仇，雪了恨，你五爷也就高兴啦！可惜，我们大拴给潘林辉当猪信，早早让他折磨死啦，要是活到现在，也可以算一份。如今，我想出入也没人可出啦！”五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谁说？”三江想安慰一下五奶奶。“五奶奶是头一个出了人的，五爷还不是为保全大伙儿牺牲的吗？”

五奶奶还想往下说，五河、大金、长武、长兴等等，七八个人一齐抢进来。大金看见为仁在这里，凑趣说道：“嘿嘿，仁大叔真积极，四奶奶说你打点她吃了饭就跑了，到处找不到你，闹半天你是头一份，先来啦！”

“九哥，开会吧！”五河屁股还没坐稳就催起来。五奶奶知道他们要商量事情，不愿打搅，拿走了空粥碗，随后找四奶奶聊天去了。

一个重要的会议开始了。

在这个会议上，集中了很多情况，研究了想到的所有问题。惨案之后，人们的心情是多种多样，有人探亲去了；有人张罗嫁闺女；有人怕敌人不死心，再来刷二楂；有人耽心种不上地，收不上粮食没饭吃。当一些人要成立队伍去报仇的风传出去之后，人们都活跃起来，耽心这，耽心那的议论，越来越少了。

这两天，三江了解到不少情况，他认为，搞好武装斗争是头等大事，但是生产问题也非解决不可，人们的生活出了问题，队伍也不能巩固。所以他主张，要成立的这个队伍，应该是半脱产的，而且要把保护生产的任务担起来。三江的意见，大部分人赞成。只有五河跟长兴还没有完全想得通。

长兴捅了捅五河，五河就发了言：“九哥的意见是对的，可是总得有一码是主要的。我说，主要的是报仇杀敌人！”

三江的意见，五河的发言，引起大家很多议论，队伍的性质问题，队伍的任务问题，队伍的领导问题，以及纪律问题、供给问题、兵源问题、武器问题，都认真地议论到了。大概将近半夜的时候，意见比较一致了，长武把这些意见写成一个纪录。纪录是这样写的：“第一，队伍的名字叫‘蟠龙山复仇团”，化名‘飞鹰队”；

第二，半脱产，农忙种地，农闲打仗；

第三，服从革命军队领导，服从大部队领导；

第四，十七岁以下、四十五岁以上的不收；

第五，八路军的纪律，就是复仇团的纪律。”

长武把纪录念了一遍，大家一致同意。接着就讨论谁当队长。五河抢先说道：“队长当然是九哥，既然说革命军队领导复仇团，就得党员当队长。长武哥当军师！”

长武哈哈地大笑起来。“咱们是哪朝哪代的队伍，还有军师？”

五河立刻改正：“不叫军师，叫参谋。其实不管叫个啥，干事儿就行啦！”

“不行，别捉弄我。”长武还是不干，“咱们这个队伍，充其量不过二十八个人，要什么参谋？”

五河坚持自己的意见。“那怕只有十个人，九哥也得有个帮手。你的道道多，认字多，看过《三国》，你不当谁当？”

“看过《三国》就当参谋？《三国》上头讲‘借东风”、‘空城计”，使得上吗？”

大金也赞成五河的意见，说道：“让你干你就干，一当就会。”长兴也说：“九哥没说话就是同意，他同意的就没错。”大家不听长武的，就这么决定了。

这时候，三江提出一个问题，可是大费了周折。他主张把大金留下，坚持庄里的工作。大金可急了，他争着说道：“谁都可以留下，我不能留下。为成立队伍的事，我跟五河跑细了腿，碰了不少钉子，我给大伙开了门，又把我关在门外头，说得石头冒了油我也不同意。”

五河支持大金的意见，庄里的工作可以找别人；长武同意三江的意见，不能三个党员都上队。两种意见争执不下。

三江为了缓和一下大家的争执，说道：“我说的不一定算数，钟云同志明天就回来，一切由他决定，行不行？”

大金也同意了，嘿嘿地说道：“让钟云决定，我就下不来啦，我是头一份备了案的。”

五河从勤五奶奶家里出来，一直跑到四奶奶家里，在屋里屋外东张西望。找了半晌，才在一个墙角找到四奶奶拉风箱垫蒲墩的已经没有毛的狗皮，象得了宝贝一样高兴。

“四奶奶，这块狗皮给我吧！”

“拿去吧，你四爷还抛下一个破洋皮马褂子，撂了二十年没人穿，你也拿去吧！”

“不要那个！”五河拿着狗皮往外跑，差点儿跟刚进来的为仁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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