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林辉是蟠龙山的头号地主,全庄的人总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佃户。三江的父亲福大叔,五河的父亲刚二叔,都曾长年租种他的土地,弄得几十年不得翻梢。潘林辉的住处,在蟠龙山小清河旁边的石桥头上,一宅三院,而且有好大一块留着种菜、打场的横档,四周围着高大的石墙。由于潘林辉家叫作“居仁堂”所以人们习惯地把这个大院叫作“居仁堂大院”,外庄的人,都简称之为“潘家大院,。潘林辉虽然有这么个铁桶似的宅舍,可是他并没在这儿长住过,一切都交给他的儿子潘作周管理。他不过逢年过节回家巡视、检查一下,给潘作周出些鬼点子、撑撑腰杆子而已。
潘林辉在光绪末年中过秀才,山沟里出个秀才,就好像河沟的泥鳅成了龙,作了没经皇封的地方官一样,虽然他那时只有十七八岁,威风可是不小的。辛亥革命之后,他当了丰镇的中学教员,没过几年,又爬上县政府财粮科长的职位。从那天起,他就成了丰镇的有头有脸的实权人物。一九二八年,他加入了军队。第二年,在打压农民抗捐抗粮斗争中大显了一下身手。从此,他成了丰镇政界的铁腕人物,官僚、富商们,称赞他是“文武全才。”
“七七”事变以后,潘林辉打了一个算盘:将来的发迹,不能靠蟠龙山的几顷土地和葡萄园,要靠日本进占中国的时机。因此,他把房屋土地交给管家看管,全家老小十五日都搬到了丰镇,并且托人给他的儿子潘作周在唐山找了一个警察局誊录师爷的位子,不久,又升迁到天津去了。佐佐木来到丰镇不久,他以那个“牛鼎”作为引线,跟日本人、佐佐木挂上了钩。潘林辉的眼界宽,相识多,有机谋,懂得乡情,佐佐木认为他是一只又驯顺又厉害的狗,是应该好好剥用的。但是潘林辉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世界上的人总是互相利用,你利用我,正是我利用你的有利时机,不管利用到十分还是二十分,不能下水。本着这种考虑,日本人请他出马当教育科长,他拒绝了。他向佐佐木说:“不挂招牌,就象个云游僧,人人都是施主,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对中日共存共荣的事业更为有利。”潘林辉这几句话,使原来把他看作一只狗的佐佐木,一下子把他看成能够负重的马了。于是,帮助他在丰镇城里开了一座盐店。
盐店这个生意,是官办的。日寇占领之后,才可以经过“特许”由私人开业。盐店是个人人羡慕的“摇钱树”,佐佐木用这么一个甜蜜的“苹果”赏赐给潘林辉,潘林辉自然是心领神会感恩不尽了。潘家盐店,从开张那天起,就成了日本侵略军的不挂招牌的特务机关。
人们的耳目是掩盖不了的。自从潘林辉当上盐店老板之后,在一些还有点儿自尊心的旧相识里,他的名声就有些低落了。但是也有另外一些人,想把潘林辉当作往上爬的梯子,或是跟他朝来暮往,或是投名拜识。经过一段时间,确是纠集了一帮人,旧同僚、旧亲友,以及“以文会友”的新相识等等。潘家盐店跟特务机关虽然不是一码事,可是这位老板跟许多大大小小的特务头子,伪警防队的头子,伪政府的头子,都有一些来往。碰到有特务才能的人,他也下力提携,或者作为自己的党羽,或者向特务机关推荐。
潘林辉爱抽鸦片,认识了一个开“土膏店。”的卞大海,因为卞大海经常拐骗,所以人们称他“卞大拐。”这个人是海盗出身,跟潘林辉不是一流,但能眼里出气,有心胸,有调用,潘老板就把他介绍到特务大队补了一个名字。
潘林辉在北八镇的党羽不多,一来因为他长年不在家,拉不上关系;二来因为抗日游击区伸不进手。但是有两个人,成了他在北八镇的膀臂。一个是佐佐木都曾提到的黄崖口的王月华,一个是王店子的张晟。王月华是个有缝儿就钻却又自命清高的大褂子人物。张晟完全不同,是个贪婪下作,早已挂了牌的特务队长。
潘林辉结交了这么多人,并不是一个什么组织,但是他们掌握了丰镇城关和北半天的上层力量。佐佐木很想把邃匹还能拉套的老马喂肥,准备替他在试剑台开一个盐店分号,这匹老马就可以在蟠龙山的周围发生作用,对于摧毁八路军的山区根据地,将是一支有力的“地下军。”
佐佐木来到会客厅,正在踱着步继续考虑他的“作战计划”的时候,潘林辉已经被勤务兵带了进来。
潘林辉穿着深兰色、湖绉面的小羔皮袍,戴着一顶加厚的黑缎子帽盔,花自的八字胡剪得整整齐齐,走进门,加快脚步走到佐佐木面前,握住佐佐木那只毛茸茸的手,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长官,潘某奉命来到……”
“潘先生,今天没事,找老朋友闲谈一谈。”佐佐木的手摆了一下,潘林辉遵命坐在佐佐木对面的官椅里。
“我正想来向长官道谢,恰好蒙您召唤。对长官格外特许在试剑台开一个盐店分店,真是感激万分。潘某一定要有所报答。后天,我想到试剑台去一趟,找找老朋友们……”
“太好啦!”佐木赞叹了一声,转而问道;“据我所知,试剑台离贵村只有十五里,是不是?”佐佐木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长官的记忆力太好啦,一点不错。”潘林辉有礼貌地笑了两声,看看佐佐木没提出新问题,有意地逼进了一步,说道:“试剑台是丰镇通黄崖口公路上的一个大镇,也可以说是敞村西南的门户,不能等闲视之。”他看佐佐木没什么反应,又说道:“试剑台东南不到二里,有一个村庄叫作黄花峪。听说,蟠龙山有二三十个人还在这儿寄居,我到试剑台去,倒不愁没有熟人啦!”确是,蟠龙山的二十多口老弱妇孺,是老牛槽战斗之后,到这儿来躲避敌人的。潘林辉怕佐佐木不高兴“老牛槽战斗”这个对他脸上无光的事件,所以没有说出口。他讲这些话,是为了引起佐佐木对试剑台的重视,同时表示他在这一带并不是无所作为的,以便盐店开张之后,得到佐佐木更多的支持和保护。
佐佐木记不起黄花峪这个村庄,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蟠龙山这二三十个人是不能漏在他的“作战计划”之外的。“潘先生,眼看旧年快到了,这是你们中国人家庭团聚的节日,本着日中提携的精神,我不忍看他们流落外乡,不能和家人团聚。潘先生,你到了试剑台,还是劝说他们回家过年吧!”
潘林辉用诚恳的笑容,对佐佐木的“仁慈”表示感激。“潘某一定照办。”
“没机会拜访贵村,不知道贵村是个什么样子。潘先生的住宅在那一方?”
佐佐木象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提出问题,潘林辉认真地作了回答,蟠龙山的人口、地形、环境、道路、河流、桥梁等等,都讲得清清楚楚。关于他自家的宅院也作了一番详细的描写,连南墙外小清河对岸有棵大核桃树都作了具体介绍。潘林辉是个有几十年经验的老世故,一点就透,吃什么东西拉什么屎,转什么心眼说什么话,是瞒不过他的。任凭佐佐木怎样装得漫不经心,他也猜出八、九分。北八镇的日本军官开了三天会,会议一结束就找他来谈蟠龙山的情况,嘴说是闲谈,实际上是心有所算。潘林辉在暗笑,心里说,那就看我们谁是吃屎的狗、谁是吃肉的狼吧!不过他也想,蟠龙山的人们闹得也太不象话了,只会扛着鸟枪打兔子的穷光蛋,也想暴动,想打日本,想不交我潘家的地租,家鬼不敬敬外鬼,把八路军看得比谁都亲,对这群潘家的不肖子孙,实在应该让日本人教训一顿。想到这儿,他要试探一下佐佐木的口气:“蟠龙山的人们,都是我的本族,那些子侄们简直入了魔道,如果大日本皇军能够把他们管教过来,让他们改邪归正,我潘某感激不尽。”潘林辉说着点着了一棵纸烟,悠闲地吸了一日,以表示他的话是非常单纯而诚恳的。
佐佐木对潘林辉的话,有点儿暗暗吃惊,不久将来的“作战计划”是不是让潘林辉猜着三分?万一他猜到而又泄露出去,那就可能使这个计划全部落空。他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打破潘林辉的进攻。
“潘先生……”
话刚出口,勤务兵走进来。
“大佐,电话。”
佐佐木跟潘林辉招呼一下就要去接电话。潘林辉估计他的话已经说完,就顺便告辞。佐佐木拦住了他。
“不要走,一会儿还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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