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带自己去医院这句话从母亲的口中念出来时，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被母亲关爱的感动。可是一听完徐静淑后面补充的那几个字，心里的感动立刻烟消云散。陈埕埋头自朝般哼笑一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我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一直保持的冷静就这样被胸前的火气燃烧殆尽，表情变得这般冷怒。
陈埕平静地看着母亲的脸，看着她那双对自己毫无怜悯的眼睛，说：“你觉得去看心理医生有用么？你以为光靠心理医生那几句陈词滥调就能抹去我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你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徐静淑露出满脸不屑，张着嘴哼笑一声，接着一只手叉到腰上，厉声吼道：“你才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多少年？你经历的那些算个什么？你受到过多少苦？老娘在外面拼死拼活养你们这一家子，这么多年你有我经历的多？敢在我面前说你的经历，你体会过我吗？他妈的我看你的变态心理把你脑子都给影响到了！”
最后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片在心脏表面快速地划过，几乎感觉不到过程，只是突然感到随之而来的痛觉，并且看到从裂开的心脏里流出的滚滚血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大脑里飘过的画面竟然是母亲回来那天紧紧抱着自己并对自己说，妈妈想死你啦。相比这一刻，多么讽刺。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这个真正的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在乎母亲说的话，可现在听到这些，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来。
“少给我在那里哭！你不要摆出那逼样子行不行？你是个男孩子！你到街上看看哪一个男孩子像你这样？你这样和那些变态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怕别人骂你变态，我还怕了！”徐静淑瞪大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懒得理会陈埕是不是真难过，兀自抛下一句，“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生出你来！看着你这张脸就烦！”
徐静淑的话已经让自己很深刻地明白没有必要继续难过下去了，在她面前流泪，在她面前痛苦，她只会觉得自己在装逼。“好，我们去。”陈埕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动作显得很缓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忍着身体传来的阵阵疼痛，穿上挂在沙发上的大衣。他走到玄关，目光冰冷地甚至是带着一丝怨恨地看着徐静淑，“如你所愿！”
徐静淑看到陈埕望着自己的眼神，抬起手一个巴掌朝他脸上砸过去，“和老娘说话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
没有表情的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陈埕朝徐静淑昂起被打中的那边脸，指着上面的红指印，说：“那天晚上你也是打这边，下次要打的时候请你换一边，让我的脸觉得公平一点。”
陈埕蹲下穿鞋，拉开门跨出去。由始至终都在忍耐覆盖着全身的疼痛。
看着陈埕快要靠近铁门的背影，徐静淑的眼神里突然飘过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一霎那就不见了。徐静淑回头简单说一声，“我们走吧。”她和罗中良跟着就跨出去了。
接近十二点的医院，除了看见来回穿梭的护士和病人家属赶着去食堂打饭或吃饭，好像也不见得比其他时候热闹。
徐静淑和罗忠良先几步走上台阶，陈埕跟在他们后面。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陈埕仰头看了看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前几天还是薄薄的一片一片的云，不知从什么开始已经变得有些厚，看样子又要降雪了。
徐静淑和罗忠良在收费台前挂号的时候，陈埕站在大厅看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吵架。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吵架，两人都是尖嗓子，而且骂得很难听，听着那一浪浪回荡在大厅里的高音甚至觉得自己耳膜有点痛。其实围观的人也不是只有陈埕，就连拿着扫帚在大厅扫地的大妈都跟着围观的人们看热闹。
在陈埕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两个年长的女人吵架，刚一看到她俩动手开打，罗忠良就叫唤自己一声，“埕埕，走啦！”
陈埕回头看一眼罗忠良，然后就转身跟着他们走进电梯。
电梯几乎每到一层都有人进都有人出，直到升到第五层时陈埕他们也跟着走出去。
三人走进一条有窗户的空空的走廊，停在了心理咨询室门口。
徐静淑对陈埕说一句“你在这等着，我们先进去和医生谈谈，等到叫你的时候你在进来！”后，就和罗忠良推门走进室内。
其实陈埕现在的心情很平静，不像刚才坐在车里的时候，胸口出现一浪接一浪地波动。如果徐静淑刚才愿意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上的正看着车窗外的陈埕，一定会发现照在他脸上的光照出的是一种无助的悲伤。
陈埕一直站在走廊上，看着窗户外面寂寥的冬天，总像是能够看到一束束白光从天际沿放射状照射下来，在冰冷的空气里显现出灰色的轮廓来。差不多等了近二十分钟，咨询室的门被徐静淑拉开，她和罗忠良先后走出来。
“进去，好好和他谈谈话，不要隐瞒！”徐静淑带着命令的口气对陈埕说。
“不要怕，就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就当和一个年长的朋友聊聊天。”罗忠良拍拍陈埕的脑袋，像父亲一样对陈埕微笑着，“去吧。”
两个人陈埕都没有看一眼，只听完他们说的话就跨进咨询室，顺手关上门。
对面的窗帘没有拉紧，一道白光从那条缝隙里透射进来。室内的一切竖立着的摆设似乎都在平面上投影出了一团阴影，包括坐在窗前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也在地面上投影出了一条斜斜的阴影。
陈埕往前不急不慢地走几步，在医生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下。直到这个时候才看清了医生的脸。应该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带着黑框的眼睛，一看似乎就知道他是心理医生。他背后的那道光线仿佛呼啸着一样，在他沉着稳重的表情后面一晃一晃的。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点也不犀利，感觉到的是一种温柔中的怜悯，好像挺明白自己内心的痛苦似的。
陈埕突然觉得很奇怪，眼前的他和自己曾经想到过的心理医生一点也不一样。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传递着一种信号似的，让自己明白，我应该信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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