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突然开口问陈埕。
“你早就看出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从这一刻开始,我是你的心理导师。我不能说我了解你,但我知道你心里的困惑。你所要做的,就是在我面前不要掩饰自己,不要武装自己。”
“其实在很多情况下,我都是不愿意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说的。”陈埕顿了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在你的职业生涯里,像我这样的病人虽然有,但还是没有多少吧。像我这种特殊的人,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
“我从来不觉得你奇怪,现在看上去,你在我眼里似乎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严格说起来,你的心理性别辨认出现了矛盾,医学界称之为心理性别识别障碍,也就是所谓的异性癖。你现在生理上的性别是男性,但是从你的心理上分析,你认为自己的心理性别是女性,是这样吧?”
陈埕点点头,思考片刻后说:“我上次在网上查过,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以后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能通过变性手术。都说变性之后要吃雌激素那一类的药物,但是不吃其实也是可以的。他们那些手术之后患病的都是吃这类药物,因为他们需要通过药物去改变那种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他们想要看自己上去更像个女人一点。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做了手术,我可以不用服用药物,因为我不需要雌性激素来改变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这样就不会患病。”
医生浅浅地微笑一下,说:“其实你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不过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以后的问题,而是现在的问题。你可以和我谈谈你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么?比如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者缺少什么。”
自己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陈埕把头微微埋下,突然觉得空气的重力像是慢慢增加了好几倍。最先感受到的是眼睛的感觉,沉重的空气让睁开的眼睛变得无力继续保持。接着就是视网膜出现了往里挤压的细微痛觉。最后又觉得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于是眼睛这样一放松,闪着亮光的泪水就从眼角溢满了眼眶。
眼泪掉落下来,落到他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医生微笑的表情渐渐往里收,看着眼前这个暗自流泪的孩子,他明白他可能常常都是这样暗自流泪。当他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可能依托的对象来安抚不安的自己时,那些滔滔的泪水就从眼角滑落下来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在心里,你痛苦的原因就是因为身边缺少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或者能理解自己的人实在太少了。你不敢把自己的心事随随便便透露给别人,因为一些心事一旦说出,就失去了原来的平衡点。为什么我这么说?因为压抑与发泄是对称存在于人们的心理活动当中的。压抑是由你不想说的事情引发的,而发泄则是吐露那些心事。一旦吐露的对象是内心觉得不重要的人,那么当再次面对压抑的源头,就会使心理失衡,因为那些不理解你的人只会取笑你,是这样的吧?”
陈埕点点头,抽噎几声之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经历过的能够记住的过去。
医生没有打断陈埕,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位听众。
陈埕说出自己的故事时,总会不自觉地流下眼泪,一颗颗地流下来。那些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的画面与感受似乎只能凭着泪水来化解。
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好像在自己说话的前几秒,能记住的悲伤也只有这么多。
真想,寻找到一个比这个世界更简单更适合自己生存的世界。
2009年12月31号星期四上午
黎明意味着每一天的开始。黄昏意味着每一天的结束。其实每一天我们的生活都是匆匆地开始再匆匆地结束。
早上背着书包一打开门,天空中又开始下雪了。
那种只有站在下雪的天空下才能感受到的寂寥就这样从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起来。
从清晨到傍晚,从上学到放学,谁会把分分秒秒所做的事情都记住?只要从这个时间点跳到下个时间点,那么刚刚所经历的很快就会被抹去。这样连续不断地积累下来,其实每天都会被时间悄无声息地抹去很多记忆。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就像一台撵米机一样轰隆隆地快速旋转着,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撵成细细的粉末,让一阵风吹走,漫天飞扬。
在一片暗蓝色的天空下,站在自己熟悉的站台前,等着几乎每天都会乘坐的公车,看着眼前的马路。马路两旁的路灯依然亮在还未完全亮起来的天幕下,来回穿梭的车辆也已经和往常一样排起长长的队伍。
“你真的决定今天去上课?”
陈埕稍稍昂起脸,看着身旁说话的岳小晗。
岳小晗把脖子上围巾往下拉了拉,好像围得太紧了。“反正我是替你请两个星期的假,要不要多在家里呆几天?”
陈埕从口袋里取出两块钱,往岳小晗那边递过去一块,“今天星期四,秦老师下午只上两节课,我最后一节课不上了,我想去找他,这样时间才够。”
听到陈埕说要去找秦子孝,岳小晗其实想叫陈埕别去找他,可是怎么说得出口。他把钱接到手里,吱呜一下,说:“那你要快点回来,不然你妈…”
“不然怎样?”陈埕满不在乎地扯着嘴角,“有种就把我打死!”
岳小晗朝陈埕皱皱眉毛,不想说话了。
接着等了大概五分钟,公车停站,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