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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装订
5154字

过了一会,张玉浦和瘌痢头等人从一个商铺里出来,张玉浦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正和一个老板模样、财主穿着的人告别,瘌痢头等人一副打手的架势。

张玉浦拱手道:“钱老板,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

钱老板也笑着拱手:“快马一鞭!哈哈。

“告辞了!”

“走好!”

张玉浦率五人匆匆离去。

……

张天强又来到半天嶆了——他进了门,兴冲冲地找到钟永利,然后冲钟永利挥手示意了一下。钟永利看张天强的样子似乎是胸有成竹——他虽然感到奇怪,但是还是站起来随张天强走了出去。

张天强和钟永利走到纸槽的一角,张天强从怀中掏出了地契,递给了钟永利,钟永利接过去看了看,又塞还给了张天强。

张天强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这是你家的地契,我拿来没用,我需要的是现银。”

张天强不解的问:“你把我的地契拿去做抵押,也不是一样能换到银子吗?”

“我去潮州开店铺,需要的只是银子。你给我地契,我还不敢拿去抵押,要是你父亲找到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钟永利一脸无奈。

张天强一听他的话,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把地契收了起来。

……

太阳又照到了雾阁书坊里。上午,江爱真和黄少芳就来到堆了雕版书的装订工房。黄少芳东找找,西找找,之后,指着一堆书介绍道:“这一些已经过了运出去的。听说兵乱已经阻住了交通。”

江爱真立刻急急忙忙回到前厅找江母商量——”娘,已经有好几批的书运不出去了!爹还没回来,我看这样不行,现在书发不出去,万一兵乱持续时间一长,我们雾阁就会更难办。”

江母也很着急:“是啊,那怎么办?”

“不如这样,原来那些欠款没有还的书商我们一律停止了供货,现在如果还是通过他们,应该会缓和一些。”江爱真想了想说。

“你说像峰市的赖老板这些人?”

“那欠款不是越来越多?”黄少芳有疑问。

“不通过他们,我们的书现在不好出去啊。至于欠款,等兵乱以后,我们总要追回,能追回多少就追回多少,总比现在这样堆积在工房里好一些。要不然就变成我们违反合约了。”江爱真看着她。

“要不等你爹回来?也差不了几天吧?”

江爱真跺脚道:“说等爹回来,这已经好些天了。这样等下去,反而耽误时机!”

“我看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黄少芳也点点头。

江母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把书运出去当然很好,我是怕那些人不帮这个忙。”

江爱真一本正经看着大家——

“我想办法,只要他们帮我们把书运出去,欠我们的款可以扣减或者抵消!”

……

张天强急匆匆走进了刘叔家,正看见刘叔要往外走。张天强忙上前拦住他:“刘叔,出去啊?”

刘叔有些诧异:“天强,你怎么来啦?有事?”

张天强期期艾艾,疙疙瘩瘩地说:“刘叔……我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刘叔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刘叔帮得上的就尽管说!”

张天强慢慢从怀里掏出地契,递给刘叔。刘叔接过一看,吃了一惊——”地契!是你家的吗?”

“是。”

“你这是?”刘叔不解的看着他。

张天强结结巴巴地说:“刘叔,我想……能不能用这个地契抵押,您……借我点银子。”

“抵押?用地契抵押?是你爹让你来的?”

“不是……”张天强有些不好意思。

“天强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地契一抵押出去,万一赎不回来,可要出大事的,你知道不知道?!”刘叔一本正经道。

“刘叔,我知道。”

刘叔叱令他:“天强,你快把地契拿回家去!”

张天强却面有难色:“刘叔,我……急需用钱。”

刘叔更是疑惑:“急用钱?天强啊,你碰到什么困难了?刘叔这边没有多少,但还有几块小碎银,你先拿去救急。出什么事了?”

“刘叔,没有出事。我想……把钟永利的纸槽盘下来。”张天强摆手道。

刘叔吃惊的看着他:“盘纸槽?这笔钱可不少啊!为难:“天强,这我可帮不上你,一是我没有这么多银子,二来我就是有这些银子,也不敢收下你家的地契做抵押啊!

接着,刘叔拍了拍张天强的肩膀——

“天强啊,把地契拿回家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刘叔也帮不了你。”

……

出了刘叔家大门,在街上,张天强从怀里掏出地契看了看,满怀希望的走进一家方楼,不久就失望地走了出来。

张天强毫不气馁,稍事休息,又走进一家人家……不久,有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把他送了出来,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这下,张天强像蔫了毛的鸡,垂头丧气地只有踏上回家的路。

几天来,张天强几经努力仍然到处碰壁,心情非常沮丧,走到墨香堂的大圆楼前,他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墨香堂圆楼,张天强忽然想起了李耀本——想起了李耀本的话:“你可得问清楚!自古以来都讲究官宦入史志,百姓入家谱。现在族谱里没有名字,成家以后就更不好办了!”你可要好好问问族谱雕版有没有漏刻。”

张天强想到这里,在墨香堂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朝里走去。

张天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墨香堂。

墨香堂的一个老仆人正拿着东西出来,看见张天强进来,便上前打招呼天强啊,有什么事情吗?”

“找你们老爷,他在吗?”

老仆人用朝李耀本的书房指了一下:“老爷在三楼上面的书房,你自己上去吧,就是那个房间。”

张天强沿着圆楼环形的通道走去,走上二楼,只见楼梯正中有一个嵌入墙壁的空心向上的箭头,拐过一间房,就到了李耀本正在书坊。

张天强走到书房门口,他正要敲门,却犹豫了一下。他意外从门缝中看到,李耀本从椅子后边打开壁厨,正往里放进一块微型雕版,张天强感到十分吃惊。他犹豫了一下,等了片刻才敲响了李耀本的房门。

“谁?!”

随着屋里传来李耀本低沉的声音,门慢慢开了。李耀本看见站在眼前的居然是张天强,很是惊诧,但旋即语调平稳:“天强啊,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进来。”

李耀本把张天强让进了书房,立刻关切地问:“族谱的事情后来怎样?”

张天强低头,沉默不语。李耀本一看这个情景,心里立即明白了。

“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张天强欲言又止。

“嗯?”

张天强下了决心,抬起头:“我想把我家的地契押给您,我需要一笔现银。”

说着,张天强取出了地契,递给了李耀本。李耀本接过看了看,也不由得脸色有异。

“这是……你自己拿来的还是?”

“我自己。”

“噢?你干什么用?”李耀本看看他。

“这个……我想盘下个纸槽。”张天强吞吞吐吐回答。

“噢!”李耀本慢慢站了起来,手里仍然捏着张天强的地契,背着手踱起步来。有顷,他站定脚步,回过身来,略沉吟道:“好,你的这张地契我留下了,半年为限吧。到楼下账房取银子吧,我马上下来。”

“真是太感谢了!”张天强激动地说。

李耀本故作慷慨状:“我们客家人说篱要桩,人要帮,这不是亲帮亲,邻帮邻嘛!”

张天强推门走了出去。李耀本待他走下楼,脸上露出了冷笑,低声自语道:“臭小子,现在你就在我的手掌心。如今兵乱,你还敢盘下纸槽?我看你怎么还我的钱!”

……

江繁远来到赖老板的商铺,伙计迎了出来,高声道:“是江老板啊,里边请吧。”

“好好。伙计,你不用这么大声吧?赖老板哩?”

“哦……我们老板出门去了,不在家。”伙计支吾着。

“哦?他去哪里了?”江繁远看着他。

“好像……去汀州……。”

江繁远没等伙计说完,就急急忙忙往里走。伙计慌忙拦住他。

“哎哎,江老板,你这是干什么?!”

“你骗不了我,我在对面刚看见赖老板进门。”江繁远用手架开他。

“我说江老板,你刚才一定是看错了。我们老板都出门好几天了。”

江繁远不由他分说,还是往里冲,伙计死命拦住。

“江老板,内堂是夫人在里面,多有不便,您还是在外头喝杯茶水。”

江繁远推开他:“喝什么水?!我找赖老板是有重要事情要谈的!”

伙计慌了,又赔笑脸又悄悄用力拦住他:“江老板,等我们老板回来,我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江繁远看了他一眼,怒了,高呼:“赖老板,我知道你在里面!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商量!”

屋内,赖老板确在屋内,听见江繁远的喊声,毫不理会,点了一锅烟丝,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他的夫人却忍不住了。

“你就出去怕什么?!他在外面大喊大叫,人家还以为干什么哩!”

赖老板看了看夫人:“一个书呆子,跟他纠缠我还不如抽锅烟……”

江繁远在屋外大喊:“赖老板,人情长,数目短,我们的生意不在一时一刻!”

赖夫人一把抢过水烟筒。

“抽,抽,抽,就知道抽!瞧你这德性!”

赖老板无奈,看着夫人:“江繁远这个书呆子,他这是到处收不回欠款,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了。”

“给他算了!他在门口乱叫真受不了!”

“你说我能还钱给他吗?!不说我们已经给墨香堂还了一大笔款,就说李耀本的管家张玉浦带着那几个泼皮来,特意说过不能给雾阁书坊还款,我们惹他李耀本干什么!墨香堂这是要和雾阁对着干呢!”赖老板背过身去,夫人无语。

……

张天强兴冲冲地回到半天崠的纸槽,把钟永利从纸槽拉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银子,很得意的递了过去。钟永利看了看有些吃惊。

“我说天强佬,你没有去偷去抢吧?”

“人有志,竹有节。我怎么能去偷抢?!”张天强反驳他。

“这银子从哪里借来的……?”钟永利摇着银子。

“这你就不用管了。”

钟永利不理他:“你当真把家里的地契抵押给别人了?”

张天强看了他一眼:“……是。”

钟永利满脸疑惑道:“你当真想清楚了?不是开玩笑吧?”

“谁开玩笑?!”

“那好,从今天起,这个纸槽就是你的了。来,我和大家说一下。”钟永利也很是爽快,拍拍张天强的肩膀,拉着他走进纸槽。

在一帮子工人身后,钟永利高声喊道:“大家都歇口气,我有事情和大家说!”

众人都停了下来,走近了钟永利的身旁。刘家梁、张天富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钟永利继续高声宣布:“自从我爹把这个纸槽交给我,大家这么些年辛辛苦苦帮了我钟永利很大的忙。但是现在我准备到潮州做别的生意,这个纸槽已经盘给张天强了。从今天张天强就是这里的槽户了!”

众人听到这里,似乎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就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刘家梁和张天富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还是泄气牯首先出口发问。

“这是真的假的,开玩笑吧?盘下纸槽?蛤蟆张,你哪来那么多钱?”

“是啊。哪来的钱?”扛尾牯也凑过来。

消息太过突然,让刘家梁和张天富望着张天强,困惑不已。

钟永利却不待他们细问,继续宣布道。

“我说你们两个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现在这里的槽户已经不是我了,交待完事情,我就下山回家了。”

……

黄昏又一次降临了,古堡镇瓦子街映照在苍黄的余辉中,景色既秀丽又壮观。胡建礼在丘家婆太门前坐着,婆太正在纳着鞋底,两人慢慢聊着,这时看见远远江爱真走来。

丘家婆太突然想起什么,问他道:“建礼啊,我看得出来雾阁江家的丫头和我的雅娟孙女都很喜欢你。你自己心里是喜欢谁呢?”

胡建礼一下脸红了,嗫嚅道:“……婆太,她们都很好……爱真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玉洁冰清,而雅娟就像历经霜雪严寒而盛开的梅花……她们都是很好的。”

“是啊。可是你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心里真正想着的是谁呢?”

“婆太,我……”胡建礼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江爱真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紧接着是娟秀的身材和面庞。

“婆太,又在忙了啊?”

丘家婆太缓缓点着头:“哦!你们去吧。”

胡建礼站了起来。这时突然扛头牯和扛尾牯看见他们,从街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们眼睛在江爱真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和胡建礼打起招呼。

“啊呀,胡建礼,你的伤口怎样了?都好了吗?”

江爱真奇怪的问:“什么伤口?”

“不小心摔的。”胡建礼连忙遮掩。

江爱真关切的问:“我看看。在哪里?”

胡建礼赶忙避让她:“没事了。一点小伤,你看这大街上的。”江爱真只好作罢。

扛头牯打断他们:“胡建礼,你知道吗?蛤蟆张,成了我们的槽户了!”

“蛤蟆张?”

扛头牯笑了笑:“就是天强佬啊。他今天把钟永利的纸槽盘下来了,这下我们都在他手下干活了!”

江爱真和胡建礼一听都是感觉十分惊异,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什么?!”

“天强佬盘纸槽?!”

扛头牯看见古堡最令人眼馋的美丽江爱真开口问他,顿时就来了精神。

“就是啊!今天钟永利突然说他要去潮州做生意,纸槽已经盘给蛤蟆张了!”

扛尾牯在美女面前不甘示弱,也开始抢着说。

“这事很突然也很奇怪,他蛤蟆张哪来的银子盘下纸槽?”

江爱真点点头:“是啊。”

丘家婆太这时在背后发话了:“人家已经盘下来了,肯定是有办法。钟家不会白给哩!”

她的话让胡建礼也陷入了思考。扛头牯和扛尾牯见多说也说不出来什么,就一起离去。胡建礼和江爱真接着也走开了。

这时,张万山推着豆腐独轮车,吱吱嘎嘎地往这里过来,丘家婆太看见张万山,赶忙挥着手打招呼——

“万山啊,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家天强不是都已经把半天崠的钟家纸槽盘下来了吗?”

张万山似乎是吃惊,又似乎没听清,伸着头支着耳朵:“什么?!”

丘家婆太又重复道:“你家天强把半天崠的钟家纸槽盘下来了,你会不知道?”

张万山疑惑的看看她,又看看四周,确认没人捉弄他,才转过头来:“有这事?轻松:“谁在开天强的玩笑吧。

“你真不知道?这哪里还有假,钟家纸槽的那几个后生刚才还在这里说哩。”

张万山闻听大吃一惊:“这是真的?连忙风风火火推了车,赶紧回家。

……

一回到家,张万山顾不得卸东西,先找张天强。他屋里屋外看看,才发现张天强没有回来。

找了儿子半天,张万山在屋门口的门槛上坐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儿子怎么能够盘下纸槽?他望望远处,仍然不见张天强的身影,便走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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