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只觉得自己无尽的黑暗中飞速的旋转着,胸口好似压了千斤重物一般,沉闷无比。
一幅幅画面在自己眼前飞快地一闪而过,钻入了自己脑海深处。脑中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陆飞不禁惨叫一声,浑浑噩噩之际只觉得一股电流在体内涌动,又痒又疼。
那滋味比之脑海中的疼痛犹过之千百倍,实在不是人能忍受的,这次叫都没能叫出来便直接晕了过去。
“三郎,三郎……”直过了许久陆飞才悠悠醒转,听得这轻柔的呼声,看了看床榻边秀美的脸庞,吃力地点了点头,便又闭上了双眼。
看着陆飞委顿不堪的模样,紫鹃眼中满是怜惜。陆飞是陆家家主陆进的第三子,虽然年方六岁,刚才发蒙,却是诗词歌赋一学就会,样样出色当行,青出于蓝。
更为难得的是这小家伙说话行事极有地,便是许多成人比之亦是远有不及,全然不似一个只有六岁的髫龄童子,故此在陆家四子二女之中最得陆氏夫妇的疼爱。
可是也不知是这陆家的小郎君命薄还是怎地,陆飞五岁时身患奇症,陆进遍延东南名医诊治。结果这些名医竟是众口一词,说这是极为少见的九阴绝脉,得了这种病绝难活过十岁,便是大罗金仙也是无能为力。
紫鹃心中轻叹一声,暗道:“天道不公,却让一个这般千伶百俐的幼童受此磨难……”直过了大半晌,才见陆飞又睁开了双眼,紫鹃柔声问道:“三郎,又做噩梦了么?
陆飞有气无力地道:“紫鹃姐姐,我做梦娶了个美娇娘做妾,正要洞房时却被夫人带了一班恶女人打将过来了……”
紫鹃听得陆飞油嘴滑舌地拐着弯儿占自己便宜,扑哧一笑道:“小小年纪,却整日里就知道胡思乱想!当心我说与庄主听。”
陆飞觉得精神略略好了些,便在紫鹃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只是笑了笑却没再接她的话。
隔了片刻,陆飞微微耸了耸鼻子,顿时愁眉苦脸地问道:“紫娟姐姐,又到了泡那劳什子药水的时辰了么?”
紫鹃看了陆飞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三郎,快起来吧!听得说庄主晌午前后便要到了……”说着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给陆飞宽衣。
两个大大的炭盆将房中烘得暖意融融,便是穿着单衣都有些嫌热,陆飞趁着紫鹃为自己宽衣,不时趁着她不备在她脸上和粉颈上香一口。
紫鹃不堪陆飞的骚扰,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将陆飞脱得清洁溜溜。
扑通一声,陆飞赤条条地从木桶上缘纵身跃入桶中,顿时水花四溅,氤氲的水汽中弥漫着刺鼻的药味。
寒冬腊月里,泡在热乎乎的水中还真是舒服,只是这中人欲呕的药味却有些煞风景。
也不知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又是哪个庸医开出的药方,每日都要在这难闻之极的药水中泡上一个时辰。
陆飞在桶中摆好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桶壁上,木桶中的惊涛骇浪才算是平静下来。
陆飞嬉皮笑脸地说道:“紫鹃姐姐,适才忘了,想必又将你的衣衫弄湿了吧?真是对不住!”
水雾四散之下,渐渐地屋内近在咫尺也看不清面目。只听得水汽中传来悦耳的声音柔声说道:“不碍事的,三郎!少时我自去换一身衣衫就是了。”
紫鹃是陆飞母亲的贴身婢女,不但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跟着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还识得了几个字,颇得陆夫人的喜爱。只因陆飞患病,陆夫人又放心不下旁人,这才让她过来服侍的。
她性情柔顺,将陆飞伺候得极为周到,陆飞虽然时常与她笑闹,却从未将她视作下人,只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姐姐一般,甚至比自己的亲姐姐陆莹和陆雪还要亲近几分。
两人日日见面早已是极为熟悉,适才陆飞才从噩梦中想来,未曾留意。如今在水汽虽然看不真切,却是一听声音就知道紫鹃有心事,他在木桶中站直身子,将脑袋探出木桶道:
“紫娟姐姐,你今日里似有什么心事,说来给我听听,我也好帮你出出主意,好么?”
虽然是陆夫人最宠爱的婢女,紫鹃在陆家的地位颇高,可终归还是下人,若是想要找个人说说心思,拿个主意却也是不能。
如今陆飞问起来,她禁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少爷,过了新年紫鹃就不能伺候你了……”
陆飞听了不禁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
“说是老爷要将我送去扬州周家……”紫鹃低声说道,话语中已然有了哭音。
“扬州周家与姐姐有什么相干,怎地要……”才说到这里陆飞便已明白。
像紫鹃这样的婢女最终只能有两种归宿,这第一种归宿是常见的,就是被主人纳作侍妾,又或者送给亲友作侍妾。
还有一种就是到了年纪渐大不适合再做丫鬟使女之时,由主家出些嫁妆,找个小户人家嫁过去。
不是出身寒微便不会到大户人家作奴婢,只要做过奴婢想要被立为正室那基本是没什么指望的。
对于紫鹃这样的婢女来说,能嫁到大户人家做妾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若是能嫁到一个重情义的富贵人家,又能讨得夫君的欢心,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陆飞虽然年少,却也知道这些道道,听了紫鹃这话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紫娟姐姐要嫁人,那可恭喜姐姐了。姐姐可见过你那夫君么?”
半晌也没听见紫鹃的声音,陆飞想起紫鹃刚才说话时的哭音,心中已然有些明白了,轻轻地笑着说道:
“紫鹃姐姐是不想嫁么?你若是说与我,指不定我能为你想想办法。”
这话还当真是管用,陆飞竖起耳朵终于听见她声若蚊蚋地说道:“便是那扬州的周老官人……”
扬州周家乃是淮南豪商,周家大官人名字唤作周复,周家与陆家颇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周大官人还曾来陆家数次。
陆飞也见过这位周大官人,面貌倒也周正,看那模样应该还不到五十岁,身子骨看上去也还算健旺。
虽说年岁相差不少,紫鹃足可做他孙女了,可是嫁到周家也不算是太坏的归宿,怎地会这般不情不愿?陆飞嘻嘻一笑,说道:“紫娟姐姐,周家可是淮南豪商,周大官人也不错啊。”
一向柔顺的紫鹃忽地将声音提高了些许,有些气呼呼地说道:“我说的是周老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