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后来呢，怎么下来的？”徐有终不愧是徐有终呀，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上过树的小孩子可能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上去的时候容易，下来的时候却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像顾挽澜这样的作派，估计得哭着鼻子叫人了。

这一问，顾挽澜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小嘴一下子打住了，嚅嚅地张了张，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糗事，讪讪地笑了起来：“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做很不礼貌呢？”不过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依然笑眯眯地弯着月牙儿似的眼睛：“那次还真是下不来了，我趴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真害怕呀，但又不敢喊大人，只好安静地趴着那。刚好从树下走过一位小哥哥，不知怎么的，就发现我了，他眯着眼仰着头，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使劲地看他，我们两个就这么一直相互看了好久，最后，我估计他是脖子累了，居然抬腿就要走。”

“我看他真的要走，一着急，就大声喊他帮忙。他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几下就爬到我身边，他可真能干啊，想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他当时是怎么把我弄到他身边的，反正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是死死地趴在他身上，让他带着我往下爬的。”

“然后……可能因为我趴得太用力，限制了他的动作，才下了一半，我们两个就一起从树上摔下来了。那时正好是夏天，我清楚地记着他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裤，摔下来时他仔细地护着我，自己的膝盖却重重地碰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

顾挽澜的故事才讲到这里，徐有终眼睛，像有火种落了进来似的，一瞬间便点亮了起来，他的心像要跳出来似的，“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一下一下用力地跳跃着。她的故事，如同猝然投入平静的湖泊的一块巨石，骤然掀起层层涟漪。他的双手卷曲握拳，十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尽量让克制着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唇角微微上扬，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用炙热烫人的星亮眸子紧紧地盯着顾挽澜，缓缓开口，“依你的脾气，一定又得大哭不止了，真是可怜了那个好心的小男孩了，怎么会去救你这个爱哭鬼呢？”他的声音醇厚中带着丝丝的沙哑，呼吸也不知不觉变得粗重。

顾挽澜沉浸在愉快的往事里，并没有注意到徐有终的异样，她把目光落在那珠娇柔美丽的水仙花上，看着嫩黄的花蕊，眼神也温柔了许多。“那个小哥哥才不会像你这样想呢，他是助人为乐的好孩子……他看我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管自己的膝盖了，还坐在地上拍着我哄我来着，还给我唱歌来着，‘小妹妹，你别哭，哥哥给你搭小屋……”顾挽澜一脸幸福，完全沉浸在童年那段美好的回忆中。

徐有终坐在顾挽澜的身边，安静地听着她绘声绘色地唱着那段童谣，他似乎也看到了那段有趣的往事，收起了惯有的锋芒与孤傲，染上少有的温柔与恬然。

当身着传统汉服的服务员敲门上菜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养眼的画面，软缎的绣花布鞋轻轻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没有一丝的声响，仿佛也怕破坏了屋子里面的静谧，利落地摆好菜碟，举止有度地倒退着身子离开了房间。

尽管有些不舍，但顾挽澜的童年往事还是这样被打断了，两人相视一笑，都低头认真打量起桌上的菜式，驴打滚儿、芥茉墩、麻豆腐、煨雀舌……居然都是地道的老派皇城美食。

顾挽澜的眉眼笑弯得只余下一道小缝了，这些虽不算特别名贵，却都是她爱吃的了，食指大动。她也不客气，举箸依次品尝，都不想抬头了。前菜有些普通，只是家常的菜式，但仔细尝过便知道，食材与火候都是上乘之作，与土豪那种只选贵的不是一个档次。

徐有终坐在一侧，倒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不时地帮顾挽澜把她特别喜欢吃的菜推得近些，不一会儿，桌子上的菜竟然都移到了顾挽澜的附近。

食过一半，顾挽澜方才发觉，讪讪地笑笑，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招呼着徐有终一起吃。

徐有终笑笑，一双眼眸亮得吓人，像位发现猎物的猎人，兴奋地叫嚣；又含了无限宠溺，密密匝匝地落在顾挽澜的身上。他低下头，尽量掩藏着自己的情绪，安静地点头，也举箸而食。

顾挽澜一边吃一边感慨：“真好吃，最喜欢这水晶枣儿了，甜而不腻，做法也地道，不像现在好多地方，都改用糖了，味道上却不如蜜来得香软。我竟不知四九城儿还有这么好的一处地方，改天得带罗明辉尝尝。”

光从身形上看，就知道罗明辉是个吃货，四九城儿好吃的去处，他自诩没有没去过的，尝着好的也会带顾挽澜来吃吃，所以碰到好吃的吃食，顾挽澜自然也会想起他来。

徐有终有些得意地说：“这里你知道，以前曾是王爷的老宅，现在依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你若想请他来尝尝，还得让我做陪才行。”

“这是你家开的吗？”顾挽澜没想到来这里用餐还这么多门道，想着徐有终刚才的样子，好奇地问他。

“解放前是我家亲戚的老宅，后来几经辗转我就把他买回来了，收拾出来，又找以前的老厨子回来，和几个朋友一起投了点钱，开起来的。主要是怕把这儿弄坏了，所以也没打算让杂七杂八什么人都进来的。”说起这些，徐有终的情绪倒没有刚才高，但依然耐心地为顾挽澜解释。

“那我今天有这口福还真得谢谢你啦。”顾挽澜吃好了，心情自然愉快起来。

她看到旁边的榻子上还摆着茶具，说：“那今天不给你调酒，借花献佛给你泡壶茶吧。”

“好啊，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前几天刚好有朋友从福建弄了点茶来，也不知道好不好，正好拿来一起尝尝。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这话，徐有终转身出去，没一会儿，他捧了一只陶制的罐子，后面还跟着服务员拿了一套古朴的茶具，把原来摆着的那套换掉。

徐有终指着新换好的茶具，解释说：“刚才那套也就是放在这边当摆式的，只是看着漂亮些，真正要喝茶还得用这套。”

顾挽澜接过茶壶，一打开盖子，一股浓浓的茶香已扑鼻而来，确实是养了些年头的老茶具了，点点头，笑道：“看来真是遇到行家了，今儿个，我不会班门弄斧折了面儿吧！”

徐有终笑道：“你弄吧，茶，我也只是喝喝还行，泡还得你来。”

顾挽澜有些郁闷：“为什么我开酒吧，你到我那儿，我要给你调酒喝；你开餐厅，我到你这儿，还是我弄给你喝呢；难道我就得是伺候人的丫鬟命吗？”

徐有终心情愉快，不忘和她抬杠：“你怎么不说我还给你当司机，带你二环一圈儿游呢。再说了，这活儿也是你吃了我的饭，主动揽下来的呀。”

顾挽澜一时语噎，想想确实是自己请缨的，还真没话接了，便也不回话，认真地开始动手泡茶。

茶香袅袅，顾挽澜一边轻摇着茶盏，一边说：“不错，这个时候喝金骏眉也合适。”说着给徐有终倒了一杯，捧到他面前。

徐有终静静地看着顾挽澜泡茶，娴静而美好，并不同于调酒时的灵动，是一种婉约动人的端庄之风，素手纤纤，捧着微红的茶水，与房间古朴大气的风格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她完全不同于以往结交的那些异性，不见丝毫虚荣与浮华，素手轻抬，袖底带出的竟是别样迷人的风韵。

在这个别样的夜晚，徐有终的心一直在胸腔里胡乱地跳动，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发烫了，尽量克制自己异样的情绪，接过茶水，把注意力转移到醇厚香甜的茶汤之上，细细品尝起来。

茶汤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从小到大，徐有终也喝过不少名家泡过的好茶，但此时此刻，如此一杯经由顾挽澜之手冲泡过的茶汤，带着烫人的温度，缓缓划过舌尖，落入心底，唇齿之间的芳香醇美之韵缓缓缭绕，令徐有终产生了微熏的醉意。

他心生恍惚，喃喃自语，原来自己遍寻不到的味道竟藏在这里……

徐有终抬眸凝视，顾挽澜依然沉浸在香茗之中，面色无波，对他的一切丝毫不察，混不在意。他忽然惊觉，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亲密！

他忖思着，自己怎么令事态怎得发展至如此微妙之局？

徐有终拿起茶盏，复又浅尝一口，竟有些辨不出是何滋味来了。一时间竟仿若无人，徒自沉默，慢慢品起茶来。

徐有终茶盏中的茶汤渐渐地冷却，顾挽澜还未来得及再添新茶，他已一饮而尽。微冷的茶水缓缓流入心底，也让他滚烫的心恢复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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