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这个时节的夜晚气温逐渐下降。百年古校的绿化做得不错，茂密的长青植物在晚风中升起阵阵湿意，秋风吹过，卷起缕缕清冷。两个年轻人，却因为彼此亲密无间地距离感到了丝丝暖意，愈发地向彼此靠近。
顾挽澜趴在程远山宽阔而温暖的背上，轻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扭了扭身子，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态安静地闭起了眼，随着他缓慢起伏的步伐调均了呼吸，渐渐沉入甜美的梦中。
程远山小心地托着顾挽澜柔软的身躯，半躬着腰缓步往前。少女特有的馨香如明月的光晕般包裹在他的周围，似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息，微熏的呼吸极有规律地在自己的颈项间流动着，一缕乌黑的秀发轻垂下来，也在耳边如淘气的小手般一下一下地轻拂着。
此前，程远山与异性从未有过如些近距离的接触，而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就这样一股脑地刺激着他的各种感官，让他的心头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带着些许甜蜜，带着些许酸涩，或许还有几分兴奋，他无从分辨，也无暇分辨，只想着快点放下背后这团软香；但又隐隐期待这样的路再长些再长些……
F大的老师宿舍和留学生住的外籍楼被称为B区，与主校是隔开的，从学校的西侧门出来，穿过一条马路才到。
程远山走出学校西侧的小门，雪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的额头也微微起了薄汗，样子有些狼狈。不过这时的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小心地背负着顾挽澜，缓缓前行，生怕惊动了睡着了的佳人。
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略带疲惫的脸庞——宋学敦，法学泰斗，更是一手提点程远山的恩师，沉着脸凝视着程远山。
程远山小心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轻声而恭敬地朝宋老打招呼：“宋老好，准备回家了吗？”
宋学敦点点头，目光有些凌厉地看了看安静地伏在他身后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狼狈的程远山，他从没有见过程远山这个样子，即使在他最落破的时候，也会把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而现在，他毫不在意这些，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后，宋老的心微微有些沉，不动声色地说：“打算去哪，我送你吧。”
“哦，一个学生晚上喝多了，误了回宿舍的时间，我怕不安全，打算先在我那儿将就一晚上。”对待老恩师，他除了尊敬还带着些许的畏惧，程远山老实地向老师说明。
宋学敦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点头示意他们上车。
程远山小心地把顾挽澜放在车内，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好，用一只手轻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她的头轻按在自己的肩头，虚扶着，才示意司机可以开车了。
宋老笑笑，然后说：“她醉成这样，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方便照顾呢，把她送去我家吧，让你师母和小阿姨帮忙照顾一下，你要是不放心，也在我那休息吧。”
程远山有些局促，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泛起丝丝红潮，讪笑着说：“当然放心了，只是怕给老师添麻烦，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宋学敦呵呵地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眯了眼靠在座位里。
学府路的大道宽阔而平坦，两旁的路灯是白玉兰的造型，在橘红色的灯光映衬下显得端庄而秀美，偶有一两部车疾驰而过，反衬出夜晚的宁静与安详，宋老所乘坐的奥迪就这样载着师徒三代开往回家的道路。
只是一轮弯月半挂在群星闪烁的天空有些郁闷：知名所学府果然是知名学府啊，法学名校果然是法学名校啊，每位老师都生着一颗关爱学生的心，时刻督导着学生要守法守纪；可是这么晚了，老师们都不累吗，为什么都不回去休息，却喜欢在校园附近督导学生呢？真是太辛苦了！
沉沉睡去的小徒孙顾挽澜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在梦中好像见到了游戏中的大BOSS出场了，一扬手便把所有妖魔鬼怪收入宝葫芦中了！
宋学敦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人成家另寻别居，儿子还在国外求学，并不在身边，所以平时只老两口，由一个小阿姨陪着。
国家对宋老这一级别的老专家照顾有佳，待遇很好，住房也宽敞，程远山和顾挽澜并不用担心住的问题。
只是宋师母在见到程远山背着沉睡着的女孩子时露出了几分诧异，然后就十分熟练地指挥着小阿姨把顾挽澜安排好。
宋学敦换了身家居服，在沙发里坐好，慈祥地看着程远山站在房外不放心地往顾挽澜的房内不停地瞟着，指指对面的位置招呼他坐过来：“远山啊，放心吧，我这个房子里招待的学生也不少了，有师母看着呢，不会出差错的。”
程远山回头看看小阿姨已经把顾挽澜安全的放在床上，转身在老师面前端正地坐好。看到宋学敦的一脸笑以意望着自己，才醒悟自己的表现有些太过紧张了，轻咳了一声：“宋老，她叫顾挽澜，是经法三班大一的学生，年纪还小，不太懂事，今晚失礼了，平时还是挺乖的孩子。”怕宋老会对她有不好的印象，潜意识里他绕过顾挽澜喝酒这回事。
宋学敦大半辈子都是在和学生打交道，程远山那点想法怎么会不明白呢？不过他并没有说破，也不提这事儿，只是语带关切地问：
“远山啊，过几天的法学论坛的资料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次你是要作开幕发言的，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期望啊。今晚我和老陈、老舒几个老教授同规划局的同志一起讨论新出台的法规，随着国家法治化进程的逐步推进，我们法律工作者的肩上担子越来越重啊！你的能力我最清楚，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和阅历，只要踏实努力，一定会有所作为。”
程远山心头一热，宋学敦对于他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自己能有今天，宋老是功不可没的，对些他一直铭记于心，听老师这样一讲，连连虚心点头。
宋学敦慈祥地看着自己的爱徒，语重心常地接着教导：“今晚的事呢，可能是我老头子多事了，想多说几句，你也不要介意，但出发点绝对是为你们好。”
宋老喝了口热水，喘了口气才慢慢开口，“看得出，你对那个小姑娘挺上心的，这么多年，你也挺不容易的，难得能遇到一个动心的，……”
“老师，看您说的……”程远山在老师面前有些难为情。
宋学敦摇摇头，止住他的话，继续说，“当然，你若真的感觉她是你要找的人，老师不会反对，乐见其成；但前提是，你要想好，她是不是真的就是你想要的那个！”
“我们作学问，除了业务要精，人品也不能差，既然为人师表，就要有个老师的样子，现在时代变了，师生恋变得平常，但我希望你，作为我的学生，在这方面还是少些波折比较好。如果她是你认定的那个人，老师也想早日看到你能成家，有个人疼；但是如果贸贸然地这么一头载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你们并不合适彼此，还是不太好收场的。”
宋学敦的话语重心常，看着程远山的目光，充满殷切的期望。“我这辈子都在呆在学校里了，这种事见得多了，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究竟要怎么做，还是自己拿主意，但在做出最后决定之前，一定要先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程远山安静地听着恩师的教导，面沉似水，沉默不语。
宋学敦见他沉默，也没再多说，大半个身子放松地靠在座位里，捏了捏有些发痛的额角。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角落里的老式座钟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经过好久，快要睡着的宋学敦直起身，拍拍程远山的肩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宋学敦回头看看自己的爱徒，低着头，还坐在那儿，低头头一动不动，想想自己是不是说重了，又语气放缓了些说：“夜里天冷，被子不够，就让师母给你拿。”
宋夫人从顾挽澜房里出来，正看到客厅里程远山还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有些心痛，满含着关爱说：“阿远啊，老宋也是直脾气，话说重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啊，难得你动心，不要管成不成，师母支持你先试试。”看看程远山还是没有动，叹了口气也回房去了。
透过虚掩的门，只听到宋夫人冲着宋老一阵埋怨：“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是你那套理论，阿远那孩子不容易，难得有女孩儿让他上心，这孩子孤孤单单这么多年，让人看着就心酸……”想到客厅里孩子的难处，一句话哽在那儿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悉悉索索地开始收拾房间。
半晌才听到宋老有些气短的声音：“我怎么糊涂了，知道他不容易，才给他提个醒，别人我还不说呢，再说我也没有反对他和那个女孩子交往……”
若干年后，看到那时的程远山，宋老也曾在心底对自有己今晚所言产生过疑问，但思前想后，倘若时间重过一次，他还是想给自己的爱徒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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