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向郊外。范爷爷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原本健硕的一个老人在痛失爱子后精神很快就颓废下去，才没多久，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原本也想撒手人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让他痛不欲生。
可是他不能。
爱子还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
如果他没办法撑下来，范氏该何去何从，这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在这么复杂的社会活下去。他不能把这个孩子孤独的留在人世间。
“范老爷，陵园到了。”司机轻声喊他。
“恩。”他应了一声，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布满沟壑的脸上彰显着痛苦神色。就这一会会，他觉得头痛难忍。
“范老爷，要帮您叫医生吗？”司机惊慌的转过身询问到。
他咬着牙，压下痛苦。再睁开眼睛，又是那个目光栗然的范老爷。
“不用。”他下了车，捧起那一捧花，往陵园走去。
他脚步有些虚浮，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柔软的泥土上，显得有些吃力。
还是老了。他心里想着。
离范左堂父母过世已经一年，但在他心里，儿子带着孙子来看望自己仿佛只是昨天的事。他压下心里的悲痛，一步一步向儿子墓前走去。
路边的野草修剪得很整齐，齐刺刺的延伸到墓地那边，就像单独开辟了这么一条路上去似的。
说是陵园，但其实这里只埋葬了范父范母——范老爷把这一座山头都买了下来，将他修成陵园模样，请了一个人看管。因为他不想有人来打搅自己儿子的安宁，所以也就放弃了埋在公墓的想法。
范父范母的坟头在接近山顶的位置。
范老爷想得很长远，等到自己死了，也和儿子儿媳埋得近一些，万一真的有阴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走得气喘吁吁，他遥遥望着儿子和儿媳的墓碑，虽然走得慢，但脚下一刻不停。
柳父坐在范父坟前，坟前祭了一瓶酒，酒墓碑顶上用一块石子压了一根烟。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他的语气严肃，目光看着墓碑上那个笑着的男人。
一阵风吹来，陵园里落叶纷飞，一片黄了的叶子飘旋而来，轻柔地落到他的头上。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沉重。他伸手摘下了。撑着地上站起来，又开始收拾这片墓地。他徒手拔着地上的杂草。
范爷爷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他抬起眼，便看见了弓身忙碌的某人。一开始他以为是守陵人，心里有些不悦，他已经说了今日他要来墓地，这守陵人怎么那么没有眼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范爷爷严厉的呵斥。
柳父听到声音有些诧异，他转过身来，看见了气息还未喘匀的范爷爷。
柳父是第二次见范左堂的爷爷。一年前他在范父的葬礼上远远的看过一眼，那时候的范爷爷目光矍铄，即使因为老年丧子精神不济，但也腰背挺得笔直。只不过一年不见，他现在目光看起来没那么精神了，背也稍稍弯了些，像是不堪生活重负的样子。
柳父突然一阵内疚感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老人。他目光有些躲闪，低声喊了一句：“范伯伯。”
范爷爷定眼一看，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是这人躲闪的目光使他觉得疑惑，他目光锐利地问：“你是谁？”
柳父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直接说是您儿子失事的相关者，这不是找打吗？所以他便选择沉默不言。
但是范爷爷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有了猜测：“你是另一个车的车主……”他面色震惊的指着柳父。他突然变得愤怒非凡：“你怎么有胆子来这里！？你怎么敢？！你给我滚！滚出去！”
柳父觉得又愧疚又难过，他实在是不想让范爷爷难受，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就打算走了。
范爷爷一下冲过来，扯掉了那只烟，踹倒了那瓶酒，他愤怒的指着柳父：“你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柳父默默的承受着老爷子的怒火，他沉痛地说：“对不起，范伯伯。”
范爷爷被他这声对不起刺激到，直接摸起墓碑上原本压着烟的那块石头朝他砸过去。
顿时把柳父砸了个头破血流。柳父忍着痛，捂住了受伤的地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范伯伯。”他还朝老爷子鞠了一个躬，才转身离去。
范爷爷在他走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媳的去世是个意外，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没办法平静的面对那个人。
他的绝望无处安放，只有凭借着怨恨与埋怨才能好受一些。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于是他也没去找这家人的麻烦，他只是不想再见这家人而已，一看见他们，他就重复锥心之痛。
范爷爷努力平静了许久，在坟前与儿子儿媳说了一会儿话，讲了范左堂的近况，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直到日头偏西他才要离去。
他站起身来，发现儿子坟头的草修得整齐，坟前的松树桃树都长势十分良好。他也没在意，就下山了。
他在山下喊了守陵人过来，问他怎么看守陵墓的，怎么能让陌生人进来。
守陵人一脸懵懂地看着他：“我没让陌生人进来啊！”
范爷爷博然大怒：“今天那个年轻人不就是陌生人，你是不是玩忽职守？”
守陵人恍然大悟：“你说他啊！我还以为是你们请来的园丁呢！他每个月都要过来，把上山的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有几次还带了树木营养液过来栽培墓前的树木……”
范爷爷听完更为生气：“你说他每个月都来？”
守陵人点点头：“是啊，月月都到。我还在想不是你们工作人员就肯定是死者关系很好的亲戚什么的，毕竟非亲非故的谁会月月准时到这边报到啊！”
范爷爷气得浑身颤抖：“滚！你也给我滚！我不需要这么自作主张的员工！”
守陵人一听脸色大变：“别啊！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以后我绝对不犯这种错误了！”
范爷爷捂住胸口，自己顺了一口气。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迁怒这个农民，于是道：“过几天我会喊人来把陵墓再大肆修建一道，修好之后你严加看管，除了范家人，一概不准入内！”
守陵人连连点头哈腰说好。
范爷爷便揣着薄怒回了范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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