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谷雨。
姜家宅院张灯结彩,十二对贴着双喜字的红灯笼从大门直挂到正厅。
姜寒端坐在闺阁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被胭脂染红的双颊。
喜娘正用五色丝线为她绞面,细线刮过脸庞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小姐别动。”喜娘按住她的肩膀,“新娘子开脸是大事,线若断了可不吉利。”
姜寒抿着嘴不敢再动。
窗外传来唢呐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鞭炮炸响和孩童的嬉闹。
陪嫁丫鬟翠儿小跑进来,发髻上簪的绒花都歪了:“小姐,边家的花轿到巷口了!”
母亲王氏突然闯进来,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她挥退喜娘,从袖中抽出一本绢面小册塞进女儿袖袋,压低声音道:“今晚洞房时…”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耳根,“总之听姑爷的便是。”
姜寒垂着眼睫点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父亲在门外咳嗽,该出门了。
喜娘为她盖上绣着百子图的红盖头,世界突然变成模糊的红色。
翠儿搀着她穿过三道门槛,每过一道就有年长的妇人念着吉祥话往她怀里塞东西——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沉甸甸地坠着绣花裙裾。
花轿帘子放下的瞬间,姜寒偷偷掀起盖头一角。
她看见父亲站在石阶上抹眼睛,母亲则死死攥着帕子。
这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成为她对姜家最后的记忆。
姜寒坐在花轿里,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看见边家大门上贴着的喜联被风吹得卷起一角。
那“天作之合”四个金字在暮色中显得黯淡无光,像被蒙了一层灰。
“新娘子到——”
喜婆尖细的嗓音刺破喧嚣的锣鼓声。
轿帘掀开的刹那,姜寒看见青石台阶上站着的新郎——边家大少爷边彬郁面色惨白如纸,在猩红喜服的映衬下,活像纸扎店里的童男。
他捂着嘴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姜寒机械地跪拜天地,耳边尽是宾客们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姜家收了边家五百块现大洋…”
“可怜这姑娘,嫁过来就是冲喜的…”
“边大少爷那痨病,怕是熬不过…”
拜堂时,边彬郁的手冷得像块冰。
姜寒偷偷抬眼,喜堂上高燃的红烛突然“啪”地爆了个灯花,惊得她浑身一颤。
洞房里,姜寒端坐在铺着红枣花生的喜床上,等待新郎。
“少奶奶,大少爷他…”突然,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刚走到院门口就吐血昏过去了!”
盖头被猛地掀开。
姜寒看见婆婆边王氏扭曲的脸,她头上的金凤钗在烛光下闪着冷光。
“丧门星!”边王氏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刚进门就克得我儿吐血!”
姜寒左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血腥味。
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凤冠歪斜,嘴角渗血,活像个索命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