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上摊开一件褪色的旗袍,暗红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牡丹,但领口的绣线已经松散,像老人斑白的鬓角。"林太太的嫁衣,"季雯头也不抬地说,"她孙女要结婚了,想改成敬酒服。"
一根穿着暗红色丝线的针递到季瑶面前。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故意让腕间的刺青暴露在母亲视线里。
"我现在用机器比较多。"季瑶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挑衅。
季雯终于抬起头。岁月在她眼角绣出了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针。她盯着女儿手腕上的蔷薇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抓住季瑶的手腕。季瑶以为会迎来一顿训斥,却感到母亲粗糙的拇指轻轻擦过那些凸起的刺青线条。
"刺青和刺绣都是要在皮肤上留下痕迹的技艺,"季雯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本质没什么不同。"
她松开手,转身从樟木箱里取出一卷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既然回来了,帮我把这个整理一下。"
油纸剥落时发出脆响,露出一幅泛黄的绸缎。季瑶展开的瞬间,呼吸为之一窒——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上百个孩童或读书或嬉戏,神态各异。针脚细密得令人惊叹,每个孩子的衣褶、表情都栩栩如生。但左下角有一大片焦黑的痕迹,几个孩子的面容已经被火舌舔舐得模糊不清。
"这是…"
"客人送来的,问能不能修复。"季雯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她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我老了,眼睛不行了。"
季瑶的手指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突然在破损处边缘摸到一丝异样。她凑近看,发现有几根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排列方式不像是随意的刺绣,倒像是——字迹?
"妈,这是谁绣的?"
季雯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她走到水盆前洗手,水流声盖过了回答:"不记得了,老物件吧。"她摘下围裙挂在门后,"我去做饭,你把台面收拾一下。"
季瑶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百子图。她用指甲轻轻拨开几根丝线,那些金线组成的,分明是一个"季"字。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斜斜地照在工作台上。季瑶突然注意到百子图角落有个正在读书的小童,手中的书本上隐约可见"城南"二字。更奇怪的是,这小童的眉眼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厨房传来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节奏快得近乎暴躁。
窗外的老槐树上,一只知更鸟开始歌唱。季瑶望着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背影,第一次发现那个总是挺直如松的女人,肩膀竟已有些佝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