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古皑也似乎被赵衫的歌声震动，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赵衫三十年中领袖江北士人，还是有道理的。”

凌如霜的心口发闷，不愿意说话。古皑察觉到她的沉默，将她耳畔的一丝头发拢到耳后，轻声说：”让你别看了。”

“我没事儿……”她吸了口气，挺直腰背：”还有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杀，得杀到什么时候去？”

古皑还未开口说话，突然人群中骚动起来，各个角落冒出不少黑衣人来，在树梢墙头腾挪飞奔，四下里呼啸之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彼此联络。凌如霜心中突然一动，只觉这啸声似曾相识，随即忆起前些日子在皑王府中行刺她的那些人也是如此彼此联络的。

凌如霜立即转头去看古皑。他也正低头朝她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电光火石地，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古皑看出凌如霜眼中的怒意，略带歉意地抚了抚她的额头，低声说：”坐好！”言罢一提缰绳，纵马从隐身之处跳了出去。

凌如霜被古皑护在怀中，仍旧睁大眼睛向周围张望，果然见三四道刀光闪动着向自己这个方向追过来。古皑毫不理睬，一味提着缰绳促马向前冲。之前隐入各处角落里的立其卫士在齐建和正乙的带领下飞扑过来，拦断刀光，几处厮杀起来。

高台之下乱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人们奔走呼号，彼此推攘，东奔西逃，不辨方向。凌如霜在人群中发现了默花的踪迹，却不敢有所声张。慌乱的人群中，默花被高大的北方人推倒，凌如霜惊呼出声，却令古皑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别怕，有我呢。”

凌如霜横了他一眼，那眼波明媚，在充斥着血腥味和重重杀机的一片混乱中，宛如明月般晶莹，令古皑心头无端地一痒，手中将她更搂紧了些。

“将军小心！”齐建在不远处发现危机，大声提醒。

古皑眼中迸射出了杀戮前带着渴望的光芒，笑着嘱咐凌如霜：”抱紧我的腰。”凌如霜不敢大意，侧身依言死死抱住。

刀光直追到了脸侧，他抬手用犀牛皮缠裹的马鞭架住从旁边砍过来的刀，一手抽出腰间佩刀捅了过去。刺客的血喷溅了凌如霜一脸，带着腥热的温度，她本能地闭眼，随即又大睁开来，眼见那刺客瞪着一双失去生命的眼睛，从他们的马前跌落。

古皑大喊：”正乙！”

正乙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身侧。

“怎么回事儿？”

“将军，他们的人比预料的多，有十来个，已经杀了一半，还有人望北边跑了。”

古皑笑起来，他脸上也溅了血迹，随手一抹，更是涂了满脸，一张脸越发狰狞凶恶起来。他从马上下来，”正乙，你与我换吗。你保护好如霜。”

正乙十分无奈，只得遵命将马让给古皑，自己却不肯上凌如霜的马，牵过缰绳说：”我们到前面永顺门等你。”

古皑点点头，飞身上马，一声呼啸，转着腕子将手中长刀舞成一个花哨的花团，刀光如箭一样投向前方，他身后正乙带来的立其卫士随即散开，呈扇形向黑衣人所在的方向包抄过去。

身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高台那边的闲人已经跑光，一众待斩的赵家人哭哭啼啼又跑不掉，缩在一起彼此依靠，凄惶一群失了头羊的羊群。正乙朝那边看了看，叹道：”临死还要受这样的惊吓，实在是可怜。”

凌如霜唇边又出现讥讽的微笑：”只怕他们是死不了了。”见正乙诧异地看着自己，只得解释：”今日是没有办法行刑了，回去拖上两天，登基大典一举行，天下大赦，这些人死罪改为流放，就算是留下一条命了。”

“啊，原来这样。”正乙恍然大悟，笑道：”如此算来，还得感谢那些刺客呢，他们的命算好的了。只是如果刺客早些闹起来，连赵衫也不必杀了。”

“是啊，真巧。”凌如霜冷笑了一下。”咱们要去哪儿？”

正乙向北边指：”永顺门在北边。凌娘子你抓紧，两腿也夹紧，我带你过去。”

凌如霜点点头，死死抓住马鞍。马向前窜了一步，她上身一晃，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惊得正乙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腰：”凌娘子，你小心点儿。”

凌如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放心，我慢慢就习惯了。”她从没一个人骑过马，此时没有了古皑的护持，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马上，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却不肯因为自己的生疏而耽误了时间，一边在人群中搜寻默花的身影，一边向北边指着问正乙：”是那个方向吗？”

正乙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咱们快过去了吧。”

躲在人堆里的默花远远看见了凌如霜的暗示，她挤开周围胡乱推挤的人群，躲避开前增援的城门校尉官兵，以及护卫皑王的立其卫士，找到苏翁和牛车，速速顺着凌如霜所指的方向卓过去。

凌如霜不会骑马，正乙又不敢与她共乘一骑，两人走的并不快。苏翁的车很快追上他们。默花坐在车里，吩咐苏翁不要急于追过去，只是将头上系着的发带解下来，伸出车外，让凌如霜看到自己的行踪，而不去惊扰正乙。凌如霜会意，叫住正乙：”正乙将军，有水吗？”

正乙便将腰间的水囊解下来：”凌娘子要是不嫌弃就喝我这个吧。”

“多谢了。”凌如霜接过来，却并不去喝，笑道：”想起来当初在昭明郊外，我似乎听说将军也爱喝酒？”

凌如霜嗜酒的事儿正乙早有耳闻，这些日守在她的屋外，倒是没有多少机会见识，听她这样说，眼睛一亮，笑道：”早就听说凌娘子是同道中人。”

“喝水岂不是无趣？”她笑吟吟地瞧着他，话中含义不言自明。正乙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摇了摇头说：”皑王严令。我不能离开凌娘子身边半步。娘子若是真想喝酒，回府自然有。现在还是谨慎些好。”

凌如霜点了点头：”应该如此，是我要求过分了。”

“凌娘子什么也没说。”正乙倒是很明白，立即将凌如霜摘干净：”不过是闲聊几句，也没人当真。”

凌如霜不落痕迹地向默花隐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声音略提高了一下：”既然是闲聊，那就聊聊呗。”

正乙在前面牵着马，头也不回地笑了：”凌娘子要聊什么？”

“喝酒。”

“现在却没有酒喝啊。”正乙叹气，好脾气地回答。

“聊聊喝酒呗。你刚才说让我晚上回去再喝，现在连午时都不到，还有大半天时间要去做什么？不如去喝酒？”

“这个……”正乙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作答：”具体要做什么我可不知道，不过将军将定然有他的安排吧。等会儿他来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们向北边的门去？”

正乙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意识到自己还是说了太多，带着些恳求的意味：”凌娘子，咱们说点儿别的吧。有些话实在不是我该说的。”

“好啊。”凌如霜笑了，”那我说你听吧。”她的目光瞟了默花一眼：”其实今日之乱是早就在意料之中的，对吧？所以你们立其卫士远不止跟着皑王出来的那二十个，这里早就埋伏下人，就等着有人跳出来自投罗网。为什么会有人自投罗网呢，因为有人早就放出风去，让人风闻今日我会来现场观刑。几次要杀我的人一直没有罢休，在天城寻找机会，他们想必是要在南国使者抵达之前孤注一掷地除掉我。你们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散布消息的。”

正乙吃惊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凌如霜笑得像只狐狸，当然不会告诉他，她也是在看见默花后才猜到早有人刻意散布了她会出现的消息。”你这么问，说明我猜对了，是吧？”

默花一路跟在他们不远处，微探着头听两人谈话。突然一匹马由远驰近，她赶紧缩回头，已经听见外面古皑朗声笑道：”你就别为难正乙了，有什么问我来。”

凌如霜看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脸上身上皆是血迹之外，到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放下一颗心，淡淡地说：”你又拿我做饵。”

古皑笑了笑，从马上下来：”正乙，马还你，你先回去吧。”

凌如霜突然说：”是啊，该做的事情抓紧时间去做。”

正乙一愣，不明所以，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马往回走。他今日骑的正是被默花养了一段时间的呼延搽，刚走了两步，嗅到默花的气息，突然不受正乙驾驭，掉头直奔苏翁的牛车而来。正乙大是奇怪，一边勒紧缰绳，一边朝苏翁打量。

默花躲在车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好在那日正乙去白鹭坊找默花并没有见过苏翁，呼延搽冲着牛车不停喷气跺脚，摇头摆尾，正乙不明其意，又看不出苏翁的底细，便强拽着缰绳纵马离去。

“这回你可以放心了，他们这一批刺客已经全部被除掉了。都是你那个叔父琅琊王派来的人，刚才就问出来了。”

凌如霜一怔，低头思量。

古皑上马，依旧将凌如霜搂在怀里，见她神色淡淡的，便在耳边笑着问：”生气了？”

“有什么办法呢？”凌如霜看上去十分无奈，”你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是，能不能别每次都弄得一身血腥味来碰我。”

“那可不成。”他笑起来，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做我们霍古人的女人，有两种味道要习惯。”

“血的味道？还有一种呢？”

“还有马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厮杀过，他的情绪里有一丝异乎寻常的亢奋，对她的沉默毫不介意，”你还没见过真正的草原吧，我带你去看看。就咱们俩。”他言罢一抖缰绳，呼啸着冲了出去。

默花直到听不见任何蹄声才掀开车帘，苏翁也正转头向她看来。

“你都听见了？”

苏翁点头，”什么意思？”

“咱们得赶紧回去，主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提前行动。快，走吧。”

苏翁挥舞鞭子啪得一声甩在牛背上，牛车也飞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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