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呀!我的儿子!”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人群外围传来。人们纷纷转过头循着声音找去。
史上最离奇的一次海难,6。12海难事故于凌晨4点半在x海区域发生。
从那辆墨绿色出租车里刚刚下来一位拄着双拐的中年妇女,在一位穿着时髦高挑姑娘的搀扶下哭叫着蹒跚“奔”向海滩。
海滩上早已聚集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群,想喧哗的海水,不断流动。外围人群是附近居民听到警报前来救助、观看的,个个脸上都神情凄哀,犹如聆听到破钟缝隙里流露出的劈裂声;海滩上是忙忙碌碌来来回回正在施救的人员,向正在搬运青虫的蚁群慌乱忙碌。
海面上凌乱地漂浮着衣物,水果,底朝天的拖鞋和夹杂在这些零碎衣食之间白腻的泡沫,海水浴着海风呜咽呢喃撞击着葬身海底的亡灵和附着在衣食上的泡沫。大海上波浪翻滚,蓝色的浪花飞溅,卷着潮湿阴暗的海风冲向空中。一艘艘的救生艇和一叶叶皮筏跟在大的救生船后面。小皮筏经不住恶浪的袭击,上下跌宕,在浪花与峰底之间翻腾、摇摆、打转。离岸边最近的几只刚出发又被凶猛的海水召唤回来,重新整理好氧气筒、潜水衣严阵待命。
“一定要注意安全,爆炸的船体到处都是金属尖利的棱角和锋刃破碎的玻璃,一旦氧气泄露要及时和其他人取得联系,特别是下到船里施救的人员,出进船只一定要小心,船体倒扣,船身很不稳定,现在风大浪急船体很容易翻倒,有的同志做得就很好,胆大心细,自己一个人就冒着危险救出了好几名同志,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这是。”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在鼓舞同志们的志气,一路从革命年代走来,仍忘不了革命的理论,虽然说辞陈旧,但是神情激昂。
海浪象一只发野的雄狮吼叫蹦跳,前窜后涌,奔腾叫嚣,大海起风了,发怒了,人们心惊胆寒,恐惧地看着不可抗拒的自然产生的威力,一群力挽狂澜的征人正挥毫汗水,在这旋起的浪潮中,翻滚的阵势里披荆斩浪,沉着应战,救出一批又一批活着和死去的落水者。
又一只渔船在起伏跌宕的浪涛中颠簸过来,几个脸色惨白的渔民七手八脚抬下四具来回晃荡的尸体,从死者衣衫不整的体形特征勉强能辨认出是两男两女,其中一具男尸裤子被海浪剥去,一名搜救队员顺手捞起海中一件女衣给他裹上。
这些渔民从拉响警报起就一刻也没停息帮忙救助,出生入死,在风浪中搏击,在第一时间及时抢救出许多幸存的生还者。小小的渔船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中犹如一片树叶,仿佛一个浪头就能打翻,这些热情的救助者,以生命为代价救起活着和死去的生命。
“儿子,我的儿子”那位残疾妇女扔掉双拐单腿并双手匍匐前进辨认着一具具尸体。风撩起她的乱发像迎风狂舞的秋蓬,她则像潜伏在秋蓬下的受伤恐惧的鸟儿。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旁边那位穿咔叽蓝牛仔裙的明媚皓齿冰清雅洁的女孩呜呜哭着不时用手拉残疾妇女:“阿姨,云天没事,云天没事。”。“明月,不是云天,不是,都不是”两个女人相互扶持着,望着奔腾叫嚣、汹涌跳荡的海面,阴霾中掠过一丝没有着边际的希望。
海水用力地撞击着沙滩,发出深沉的低沉呜咽,一下又一下,一次冲击又一次冲击,摇晃在水面上的皮筏和救生艇像飘零的落叶样随浪头上下颠簸。几只海鸟在浪花和飞沫间尖利地鸣叫,眨眼间在蓝天和蔚蓝的浪头间飞走了。海面上荡过一股又一股浓烈咸涩的鱼腥气,扑向岸边,在忙碌慌乱的人群中消散。
“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你就是我老婆。”云天走时拧着她微微上翘玲珑活泼的鼻翼。明月不知怎地很恐惧,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觉得那种幸福好辽远,好飘渺,好像永远不会属于她,明月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身影心里泛起无边的空落和恐惧。
云天走了。明月好像失了魂,心惊肉跳做什么也做不好。一大早就听到拉警报,说是“Z客轮”出事了,明月当头一棒顿时就懵了。
近处海面上拉杂地飘荡着一些东西,小船皮筏都被海浪打了回来,一艘庞大的巨轮停靠在岸边,海浪狠狠亲吻着船帮,发出低沉的呢喃。从光洁的船舱口下来一群慌慌张张的人,人群簇拥着一架担架飞奔。
“当时那条幽灵船像一只怪兽样从大雾里钻出来,大家都被它吓坏了。”明月和阿姨的目光同时被这熟悉的声音吸引过去。“云天!”残疾女人直着腔大叫一声,扑到刚从救生艇上下来的一个身材高大健壮面色苍白的青年身上,抱着浑身水淋淋的青年大哭起来:“儿子!吓死妈了,吓死妈妈了。”拿着氧气瓶跟着担架飞跑的青年停住脚,被海水打湿的头发紧紧地贴着突出的额头,坚毅智慧的面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呆了。后面跟上来一位中年男人慌忙接过氧气瓶接着跟着担架飞跑。海水呜咽着冲击海岸。青年一时间呆若木鸡,一副丈二和尚的表情。
“云天,妈妈的好儿子,可吓死妈妈了。”那妇女双手捧着青年的脸仔细端详着喃喃说,一直激动而亢奋。
穿白衬衣的青年浑身湿透,头发贴在前额上一缕一缕,苍白的脸色有点吓人,额头上一块蹭破的伤口流出的血贴在头皮上,粘在身上的衣服显得身材更加斳长挺拔,一副失水落魄的模样。青年张大的嘴巴老半天没合上,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我不是您儿子,阿姨,您,您认错人了”说着从脸上拿下残疾妇女的一只手,他的心咯噔一下,吓得手一缩,像一束电流滚过全身。
妇女干枯的畸形的左手,像鸡爪一样弯曲在一起,萎缩的像一只披露白骨的鬼爪,让人心惊胆寒。
“你是。你是云天!”妇女情绪更加激动,用她那一只好手抚摸他被轮船断裂的甲板撞破的额角。鬼爪又重新放回到他脸上。青年那半边脸有所畏惧地抖动一下。
青年叫阳光,是这次海难的幸存者,他在清晨被搜救人员救上船后没有上岸,帮着搜救队救助沉船里的人员。沉船当时他在场,里面的情况他熟息,他在船上给营救人员提供一些船上的情况。刚才帮着往船上抬人,刚刚被身体的热量烘干的衣服又被涌上船边的海浪溅个水湿。
“我不是,您认错人了。”阳光说。
“你是!妈妈知道你一定吓坏了,”边说便用那只好手温柔地在他脸颊上来回摸索,像在抚爱一个受伤的婴儿:“哦,别怕!别怕,儿子!一切都过去了,有妈妈在”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您儿子,阿姨!”说着他把她的双手从脸上摘下来。飞眼瞅向明月,目光焦急地向她求救。
明月一直呆呆地望着他,那额头,那眉眼,那绷紧的双唇,那英俊坚毅的脸,高挺个性的鼻梁,连同说话的表情和腔调都和云天一模一样。
看到他的目光,明月确定他不是云天,他的目光很陌生,没有云天的熟悉,没有云天的热烈暧昧。
明月瞅瞅抓着他的向下滴水的湿褂子更紧的阿姨,耷拉下眼睑默不作声。
阿姨不依了,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胸前又捶又打:“你个小白眼狼,还没出息就不想认娘。”又抱着他又吵又嚷:“妈知道你吓坏了,不是成心的”“云天,天天,我的儿啊,我的肉啊。”说着说着唱着大哭起来。
许多人投来惊异的目光。阳光被弄得不知所措,他抬头看看一队队从轮船上下来的人,抬着担架的,拿着药箱的医生,掂着潜水服的人员,岸上过来接应的士兵、渔民,慌乱而有序。阳光的目光焦急,身体拉着欲往前走的姿势,残疾妇女拉得更紧。他看眼前的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忧郁的光芒,小巧的鼻子,光洁斳长的脖颈,高雅大方的蓝色牛仔裙衬托出亭亭玉立的身材,漂亮的脸蛋堆满哀戚和惊恐,阳光再次透出向她求救的目光,明月仰头抬抬下巴,用眼睛示意他先应下来,稳定阿姨的情绪。
阳光没有别的办法,放弃了想走的念头,等待残疾妇女的进一步行动。
他想到了妈妈,如果他真的遇难了,他的妈妈,不知道会怎样伤心,也许会和眼前这位不知水里谁的妈妈一样,发疯样失态哭叫。妈妈一定会的!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所有的妻子,所有的丈夫,所有的儿女都一样,一样的心情,一样的难过,一样的悲痛得死去活来。因为同是父母、妻子、儿女才会深刻理解人类的这种感情,才会奋不顾身去挽救任何一个生命,人间才充满感动,大海才唱出悲壮的歌曲。
“儿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妇女紧紧抱着阳光一只胳膊,往堤岸上拉。海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抚过阳光的面庞,痒痒地,有些凄凉。阳光怔怔地任凭她拉着机械地跟着她走。
阳光沉默,不说也不想,他被弄懵了,被搞糊涂了,他有妈妈,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又不忍心反抗,只好默默地跟着她随她拉着走。
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是最好的安慰。明月搀着阿姨,阿姨拽着阳光,阳光哭笑不得默许地跟在身后。经过这一场变故他哪还有勇气笑,也没心思哭,只是木然地被拽着走,好像一头牛,好像属于主人家的一头蠢笨的猪。他不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拽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拽上了出租车,车子在公路上飞奔,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高楼林立,一幢幢飞过眼前,人群喧哗,汽车鸣笛,跟着曲里拐弯走进一个狭窄的通道,两旁房屋破旧低矮,和刚才的高楼大厦判若两个世界。跟着就在一个小屋旁下了车,跟着稀里糊涂弯弯曲曲就走进云飞家里,走进云飞的卧室,坐在云飞的床上。看到云飞的照片。
看到云飞的照片,天!阳光吓了一跳!可不就是自己的照片,是自己的翻版,双胞胎也没这么像,仿佛另外克隆的一个自己。别说别人认错,两个人在一起自己都会弄混。
这个似曾相识熟悉的陌生人自己见过吗?阳光在努力地回想。
这也许就是缘分!这就是劫数!人世间恩恩怨怨纷纷扰扰都是这么生发出来的。
自己怎么在沉船以前发现有和自己长这么相像的一个人,难道非得在他去了以后自己前来顶替。高速旋转的现代社会谁有闲情逸致去注意一个平凡的陌生人!
阳光在云天的房间并没有感到陌生,反而有一种亲切和熟悉。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有些人相处半世依然陌生。有些人虽然陌生,但是初次相见就已经好像熟悉了半个世纪,这样的人大多和自己有相像的地方;,这就是缘分。因为缘分,成为母女、父子、夫妻、朋友、情人、或者仇人。所以,从很久以前,阳光就怀着感恩的心理善待亲人朋友,同时也善待敌人。因为缘分相聚在一起,不容易。他计算如果按佛经上缘分的聚敛规律,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积得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那能和自己在一起共涉生活,吵吵闹闹亲亲我我的人该是上世积过多少万年的缘分。所以认真度过这一生,善待每一点缘分,这是阳光对自己的承诺。
云天妈妈刚到家,就拿出一件红色T恤丢在床上,接着又塞他手里一条休闲牛仔裤“快换上,别感冒!”明月跟着阿姨识趣地出去了。阳光打量着小屋,脑海里又出现出事时的画面。当天下午本来风平浪静,蔚蓝的大海像一面澄澈的镜子,阳光在水面上跳跃,忽隐忽现,闪闪明灭,将蔚蓝的海水镀上一层光亮的金黄,海水蓝得让人战栗,想跳进去逍遥遨游一回,看看海底的火山和陆地。夜里也还水平如镜,船身平稳地就如沉稳的大地。让人感觉不到船在前进。
午夜时分,却上雾了。透过轮船上的灯光看到船体的周围薄雾荡漾,如祥云缭绕。越走,雾越大,海水越浑浊。奇怪没有一丝风,船却自己轻微摇荡,前方好像有一股神奇的牵引力。
“来,妈妈给你包扎一下”阳光裤扣还没扣好,云天的妈妈拿着一卷纱布和半瓶碘酒走进来,对于孩子,再大也还是妈妈的baby。
“没事!”阳光被摁坐在床沿强行把额头上的伤包扎好,宛然一个前线负伤的战士。
“喝茶,月月。云天,给月月端茶”她俨然已经把阳光完全当做云天。“我去买些菜,今天做你爱吃的糖醋鱼和牛排里脊,我们要——庆祝”。说着她蹒跚地走出小屋,往街上走去。
“阿姨,我去吧”明月说。
“不用,你们在家等着吧,我闲着也没事,正好出去走走,”刚走出门,又折过身唤明月:“明月,把云天的湿衣服泡在盆里回来我洗”
明月把阳光换洗下来的湿衣服拿出去放在盆里。
云飞惨然笑了一下,这一笑比哭还难看。他偷着看一眼明月,明月正出神地傻傻望着他,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这个大眼睛,皮肤白净,纯洁温雅的姑娘,从昨天到现在都好像一切在一场梦里还没醒。梦中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云天——她的男朋友?是还是不是?
是又不是。她好像一个间歇精神病人,有时清醒有时混沌。有时知道他不是,云天还没有消息;有时又感觉他就是云天。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阳光坚毅的形象,以及从他身上透出的淡淡的忧郁气味,都让她沉醉。
出了事,她才想起一些不详的征兆,云天刚走出家门,阿姨就不小心摔碎了一只杯子。昨天下午,一只灰喜鹊“呱呱”对着她直叫,灰喜鹊“早上报喜,下午报忧”,大学毕业的明月虽然一向不迷信,这会儿想到这些,忍不住心惊肉跳。
上帝好像故意设计好的,不会让一个人的人生太过圆满,幸福从来不会垂首而得,好事多磨,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似乎是人间的规律。身体健康的人不一定平安,平安的人不一定幸福,幸福的人不一定没有缺憾,缺憾也许是人间一道凄苦别致的风景。
明月紧紧盯着阳光,仿佛要看到他的骨头,钻进他的魂魄证实。
阳光被眼前这个姑娘看得不禁有些困惑了。
“哎——”阳光看着桌上云天的照片款款地说:“你让我应下来,接下来怎么办吧?我老爸老妈这会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团团转。”
明月在身后桌子上刚放好的包里掏出一部精美的手机:“先给伯母打个电话吧,让老人家放心。”
阳光迫不及待地拨通妈妈的手机,手机那头是妈妈带着哭腔的直叫:“是光儿吗?”
“是我,妈,我是阳光。”
“光啊,你吓死妈妈了,怎么不早给妈妈打个电话?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妈妈就放心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妈可怎么活啊。”妈妈的话柔和下来了。
“妈,我很好,现在有点事还不能回去,你告诉爸爸让他放心。”
“好,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你办完事再回。阳光妈妈一直通情达理,温柔贤惠。
“嗯——”“给你的手机,”阳光不知怎么称呼她:“请问美女芳名?”这美女不全是恭维。在这个美女泛滥的时代,一大部分美女包含恭维的成分。
明月明眸皓齿,温雅可人,高雅漂亮,是不折不扣的美女。
“叫我明月,我老爸给我起的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明月用询问的大眼睛回答他。既然不是云天,一定还有妈妈给起的另外的名字。
“阳光,天宇公司的。你是这位云天的——?”
“未婚妻,我们订好了后天结婚的”一大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他这次出差本是想顺便买些结婚用的东西,没想到。”她忍不住抽抽咽咽哭出了声。
“先别哭,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阳光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安慰而已,生还的可能很渺茫,对于他的生还也是个意外。阳光从床头拿起一叠纸递给明月,明月不好意思擤擤鼻子,泪水又哗啦啦下来了。
阳光感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苦短,世事难料啊真的难以预料,白天海面上幽蓝的波纹在太阳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粼光,大海像一个温馨而浪漫的少妇。阳光独自一人走向船头,浴着凉爽的海风,清新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荏苒在面上,向后扯起人的头发和衣裳。宽阔的海面,让人神清气爽、心胸开阔、尘俗顿忘。白色的海鸟上下翻飞,不时有鱼从海面上跳起。一只海狮或者是海豚只露出黑圆光滑的头不时露出在海面上,停下来看看,忽一下消失,在远处露出黑呼呼油亮的头。一辆出海的渔船像一片树叶悠然荡出,淳朴的古铜色给宝石蓝的大海增添无穷的生趣。阳光回忆出事前的白天大海宁静的景象。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预报根本没有海浪,是轮船自身出了故障吗?”
阳光摇了摇头。“太可怕了!”
“真正的自然灾难,像台风,洋流漩涡都有预先的征兆,凭借现代化的探测技术基本能够预先探测到,但是,但是”阳光惊恐地睁大眼睛停下来。在惊恐之中努力回想着。
那天晚上,阳光因为出去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心里激动得难以入睡。他在船头站了很久,宝石般的星星倒映在深蓝的大海里,海水里群星闪烁,让人分不清哪儿是海,哪儿是天。皓月当空,海风温柔腥咸,海平面波光荡漾。阳光心潮澎湃,想起第一次和爸爸妈妈去看海的日子,阳光、沙滩、温柔的海水抚摸他肥胖的脚丫,痒痒地把他逗得咯咯乱叫,他跑着跳着捡拾五彩的贝壳和浑圆光滑的鹅卵石,“妈——”他举着新发现的贝壳;“爸——”他挺着小肚子对着落在后面的爸妈高兴得尖叫,金黄的阳光像父母的微笑洒在他幼小可爱的身体上,沙滩上留下他们一家三口大大小小的杂沓而有序的脚印……“难道还有鬼怪不成?”明月看着他那惊恐的神态低悠悠地说。
“大概是,大家说法不一,幽灵吧”。
“什么!人们传说的幽灵船?”明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满腹狐疑地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态。
“你们看到了吗?”
阳光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陷入了沉思。那天欣赏着幽深的天空和深邃的海水怎么进仓的他回忆不上来了。对,是一个晕船的女士哇啦哇啦到船头对着大海吐一阵,一股半消化食物酸腐恶臭的气味携裹着海风扑鼻而来,阳光用手捂着鼻子,看一眼那个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士,她仍在“哇——,哇——”哗啦啦往外倾倒,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出。一个男士跟出来递给她一瓶水和一块手帕。阳光感到胃部翻腾搅动悻悻地走回舱里。
船舱里人们还没休息,兴奋地分享着彼此的所见和感受。“原以为大海里汹涌奔腾澎湃不息像一只难以驯服的怪兽,没想到接连几天见到的都水平如镜像文静圣洁的姑娘”“嗨,你没见过大海发威,它发起怒来,碾碎一艘巨轮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明天起点浪吧,让我们欣赏欣赏大海的杰作”“这人神经!要欣赏你欣赏,我们害怕,巴不得每天风平浪静。”
船舱里传来人们的高声说笑声,无聊打趣声,手机接打声,尽情宣泄声,连同人们各种自私的、聪明的、愚蠢的、恶毒的、美好的、卑鄙的念头飘荡在虚伪的空间,充斥着船体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阳光走进房间,灭了灯和衣而卧,黑暗中静听轮船摩擦海水呼呼噜噜声,从海底窜出的各种神秘生物的噼啪窸窣声。渐渐地他模模糊糊来,它的一条支流,他和他的亲密的伙伴沿着那条的河长长的河堤走,河堤上长满野草闲花,碧绿青翠,雨后的蜻蜓眨着咕噜咕噜的大眼睛,弯着紫红的肚腹轻俏地掠过河面,偶尔用尾稍撩点出河面的涟漪,匆忽飞向河心停在一支高挑的水草上,或者停在岸边的野花上。他们跟着蜻蜓忽前忽后跑,欢呼跳跃,乐不可支,像两头正在野外撒欢的小牛。突然,他的伙伴,“哎呦——”一声嚎叫,像一个大坷垃滚叽里叽里咕噜滚下河堤,河面上开了一个一尺多高的大水花,'“扑通”一声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声音。阳光蹦跳着呼救,双手放在唇边扩成喇叭,一激动醒了,阳光摸摸额头上急出的细密的汗珠,翻了个身,伙伴的影子仍鲜活地站在眼前,伙伴死不见尸,大人们打捞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只捞到一只将要飘到海口的旧拖鞋,另一只估计连同尸首都飘到这大海里,这船底下。
迷迷糊糊地他又跑去和一个与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在一条脏污的小溪边玩耍,小溪里飘着腐烂的菜叶和红白黑绿蓝的塑料袋,水面上飘着脏臭的气味,溪边杂乱的芦苇里停着几只黑瘦的小野鸭在脏乱不堪的溪边污泥里嬉耍。忽然一阵狂风把他从岸边卷起,卷到半空,他看到那个孩子对他喊叫,向他招手,可他越飘越高,越走越远。他看到那孩子身边又多了一男一女,追着他的踪迹跑,不一会,跑着跑着却跑丢了,谁也看不见谁,谁也找不到谁。自己迷茫地被卷在一片荒凉的没有人烟的荒漠上,他恐惧地张大嘴巴喊“妈,妈妈”阳光一醒一身一脸的汗,嘴里还在地焦急喊着妈妈。此刻妈妈说不定正在和爸爸在老年人失眠的间隙里念叨他。
噩梦连连,阳光踢起被子打开床头的台灯,两只彩色灯泡,一只绿的居然坏了,只有一只5瓦的小红灯泡发出血红的光,阳光心里一颤,心里无端地狂躁,有想摔打碎东西的欲望,他烦躁地走出那个被血红笼罩的房间,又来到船头,深夜的海上凉飕飕地的冷气从海底冒出来,阳光打了个寒战,他抱起双臂折叠在胸前取暖。船上灯火通明,将远处的大海映衬得一片漆黑,过了好大一会,才依稀能看见灰蒙蒙荡着腥味的海面。透过船上明亮的灯光,看到船体周围雾气弥漫,像山间缭绕的薄云,富有诗意。海里星辰闪烁一直到水天相接,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天倒映在水里,还是水倒映在天上。究竟在人间,还是在天上。人好像又回到了远古的盘古开辟以前,生活在混沌里的一只鸡仔。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这奇怪的感觉是在陆地上感受不道的。
“怎么,没睡朋友?”他吓了一跳,一个和他一样穿着白衬衣的青年正朝这边走来。
“睡不着。”阳光面朝大海说。
“是啊,我也感到莫名的烦躁,心里狂躁不安,老感觉要抓狂”来人一直走在船桅的暗影里,走到船壁一个废弃的水桶边停下。伸着头向下看船底的海水。
那边又过来两个人,低低切切地边走边说。“这天真闷,看来要下雨了”
“现在几点了?”
“四点左右吧,快天明了。”
“怎么这么大的雾哇!”
阳光也发现了越向前去,雾气越大。这会儿简直是成团的凝固的气体,一大团一大团像棉絮,像雪团,像浓得化解不开的白云,流动飘荡着,互相碰撞,粘和之后又分离。雾气弥漫像扯着的白色幕布,又像一堵厚厚的白墙。让人感觉到被挤压的感觉,觉得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是雾,浓得化解不开的雾在流动,像一堵墙一样推移,对面看不清人。将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雾?”这奇景反而吸引了人的兴趣。
“没见过,能见度不到一米。”
“真奇怪!少见”
船好像越走越快,人们纷纷恐慌,越来越快,船像受到一股强磁力吸引快速向前飞进。
“这么大的雾,驾驶员睡着了不是?真是,拿人的生命在开玩笑。”那个在暗影里的青年愤愤说,船头已经站了一片人都随声附和。
“驾驶员找死是不?”
“快去找船长,这样太危险。”
“大概睡着了吧?”
“坏了,船上仪表失灵了。”
船舱里有人慌慌张张跑出来说:“船上仪器失灵了。”顿时船上一阵骚动。不大一会,人基本上都醒了。吵吵嚷嚷一片混乱。有喊叫的,有穿着衣服扣着扣子出来的,有睡得迷迷糊糊地抹眼睛的,每一个出来的人都神色慌张,探看究竟,看到雪白浓厚的雾气都睁大惊恐的眼睛。
阳光回房拿衣服时,人们从房间里慌乱地钻出来,有的走向船头,有的跑向船尾。
“阿嚏——”阳光对着进屋的光线打了个喷嚏,“阿嚏、阿嚏”阳光又连打几个。明月关切地望着他。“莫不是感冒了”她刚想去摸他的额头,抬起的手臂划了个向上的弧线停在的半空中,才忽然想起他不是云天,胳膊尴尬地放下来。随手拿起桌子上揉皱了的广告宣传单,假装看广告,拿眼睛的余光从宣传单的背后沿着纸边偷偷看他。阳光捂着鼻子和嘴巴正欲打下一个喷嚏,摆好架势努力打没有打出来。那种难受的滋味让明月感到鼻子发酸。阳光故意仰着头对着太阳光线,“阿嚏!”一个干脆利落的喷嚏终于打出来了,阳光觉得异常的开阔舒坦,这是属于他一刹那的“小确幸”。他把目光又落到云天的照片上。
“我和这位云天真的很像吗?”阳光明知故问地想进一步通过别人的口印证。
“嗯,连妈妈都能认错的人很少,你说呢?”
“是的,我看过照片也非常吃惊,我们简直就是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穿着,一样的表情。阳光忽然想起来了,那个穿白衬衣走向船头问他“还没睡”的人可能就是云天,因为当时他一直走在桅杆的暗影里,阳光只看到他和自己一样穿着白衬衣,高挑的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低。对,他说话的声音也很熟悉,自己当时就觉得好亲切,由于当时心情烦躁,没有心思去注意任何人,所以错过了结识他的机会。哎——,真是,有时,一瞬间的错过,会留下终生的遗憾。
“你怎么没把我认成他呢??”阳光一脸的好奇地问明月。金黄的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辐射到阳光平放的双腿上。将洗得松垮泛白的蓝床单镀上一层金色。阳光这才注意到小屋里的环境。
一间窄小的用木板隔开的小屋勉强可以放下一张单人床,身下坐着的窄小的单人床虽然简陋但却整洁。床头桌子上,左侧放着一摞厚厚的书,。右侧放着一个用镜框装裱好的云天的照片,相框旁边一只铁丝制作的自制笔筒里放着长短不齐几只笔,银白色的钢笔和蓝色的圆珠笔从简陋的笔筒里探出脑袋。对着床的隔板旁放着一把椅子。两间夹开的房间中间挂着一块半开的蓝色布帘。
外间窄小简陋的用薄板隔开的小屋,勉强够一个人栖身,这两间小屋,里面一间是云天的卧室兼客房;外面一间母亲的卧室兼厨房,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堆放在床头床下。新探进的阳光胆胆怯怯将室内的暗影一切两半。明月意识到阳光的刻意查看,将和外间拉着的门帘完全拉开,搭放在门帘一旁铁丝弯钩上。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阳光被室外明亮的光线吸引到外面,外面到处破破烂烂,一条两尺宽泥土路,两个孩子追打着跑过,脚底下扬起多高的尘土;拥挤的房屋低矮破旧,看着这些裸露的旧砖陈土,猜不出它们的岁数,房屋和小道之间污水横流,中间几块垫着的砖块勉强可以通过。整个一个典型的贫民窟。阳光心里涌起许多怜悯和同情。
厕所的臭气从某个角落里拐着弯飘出,阳光皱皱眉头转身回屋。
看明月仍在思考那个问题,阳光觉得问那样的问题,未免有点难为她了?。
“你们的眼神不一样”
“奥——?”
“他的眼神多忧郁,你的在忧郁上有多了一层什么,我说不清。”阳光心里一颤,好像心里的秘密被她猜中。好聪慧的女孩!
阳光明白即使没有这样的眼神,她也一定会能区分开,有什么东西能瞒过恋人的眼睛?
真心的恋人能将灵魂侵入对方的骨髓,像猎犬一样蒙着眼睛嗅得到对方的气味。这是许多动物的本能。许多动物就是靠着异性发出的气味寻找配偶。
明月对这个长相和云天很像的男人倍感亲切,虽然刚刚结识,却像处了许多年无话不谈的朋友。
“云天妈妈很苦,在云天兄弟还不到百天,云飞的父亲就遭遇车祸死去了,阿姨也是在那时截取一条腿才保住性命。”
“云天弟兄两个?”
“嗯,和云天是双胞胎的兄弟,听阿姨说在两岁那年走丢了。”
“阿姨一个残疾人带着云天很辛苦,要生活,吃饭、穿衣、还要供云天上学。况且她的手”明月啰啰嗦嗦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把阳光当做云天,那么随便。明月抱歉地笑笑。
“她的手也是那时残废的?”他想象不出什么伤害能导致一只手成那个形状。
“不,阿姨的手是先天残疾,要不阿姨年轻时怎么会嫁得如此清苦,云天的父亲原本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她又抱歉笑笑,一个陌生人不会对别人的事情太感兴趣,除非什么云遮雾罩的光鲜事件。
阳光注视着眼前这个美丽优雅的姑娘,时髦的穿戴和这小屋显得很不协调。他们就准备在这儿完婚?这个美丽漂亮的女孩怎么会?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云天一定很优秀!一连串的问题在他嘴边,斟酌如何了解又不至于显得唐突。
忽然,小屋对面邻居慌慌张张跑进来:“云天!云天!你妈晕倒了哎”明月赶紧跑出去,拉住那人胳膊问:“阿婆,阿姨晕倒在哪儿了?”
“已经给人送到医院了!你们赶快去吧!”阳光从屋里也跟了出来,老人看见阳光急忙说:“哎呦!云天,你怎么还在屋里,你妈,你妈又犯病了”
“在哪儿?”阳光不由自主焦急地问。
“人民医院,你辉哥刚送过去”他们不知道辉哥是谁,赶忙一起往街上跑去。
在人民医院几经辗转终于找到刚刚苏醒的云天妈妈。
“云天你们可过来了,阿姨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我先走了,还有生意。”那个叫辉哥的矮矮胖胖的大男孩说。“谢谢!”阳光简单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啧啧,见外了不是?”他匆忙下楼去了。
医生过来找病人家属,阳光先是一愣,明月跟出去了,阳光也跟了出去,医生询问:“病人心脏病,最近又没有受过居烈的刺激,比如特别伤心的或者特别高兴的事?”两个人都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张着口半天没说出来。医生责怪他们说:“你们啊,这些做儿女的以后要注意她的情绪,尽量别让她受刺激,大喜和大悲都不适宜。”明月和阳光都一叠连声道谢。
“这种病最忌大喜大悲,一些事情要悠着点来,别点了炮捻般急,急也没用,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不是?尽量别刺激她。”
“别忘了经常陪她外出走走,唠唠家常,一大部分人机体疾病是由心理疾病导致的。”
“知道了,谢谢您”明月和阳光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回去的时候,云天妈妈已经睡熟了。明月无力地坐在床边耷拉着头想事情,阳光用手桑桑她的臂示意她出来。
“明月,我得回家一趟了,自从出事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急成啥样”明月慌忙说:“谢谢你,我代云天谢谢你”阳光凄惨地笑笑走了。
明月一个人终于忍不住跑到病房外啜泣起来。一切尽像一场梦,昨天还聊聊我我,今天生死未卜。人啊,谁能说啊。
“云天呢?我的天天呢?”明月对一醒来就找云天的阿姨束手无策。
“阿姨,云天公司紧急事被叫去了,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违心地撒谎说。她不知道“云天”回不回得来,愿不愿意回来,能不能回来。心里七上八下好像许多只猫儿在撕咬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