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杏花街是一个贫民窟的存在,聚集了这个繁华盛世里被遗弃的一群人。像蝼蚁般活着。贫穷、困苦、残疾……所有的不幸都像一根麻绳一样狠狠地勒住每个人的脖子。让他们活的苟延残喘。
沐云清是个哑女,也是住在杏花街末尾的最后一户人家。每天穿行在杏花街里,她总能听到最绝望的声音,目睹最可悲的一幕幕。
街角里吮吸母亲鲜血的婴儿,被打到浑身是血的偷儿,暮色里咳喘不止的老人,仕途无望的失意书生。
沐云清总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片刻不停地回到街尾的小屋里。因为急走额上渗出了细汗,姜祁用粗糙的指腹抹掉汗珠。沐云清对他报以一笑。
姜祁叹了口气:“既然看不得他人苦楚,为何不肯离开这里。”
沐云清摇摇头,她只是不想从深渊堕入地狱而已。那整整五年的折磨,她好不容易学会害怕了,逃跑了,她还不愿意重新去面对那些曾经。所以如今的她只是个哑女,是生活在杏花街最底层的人。
“小清,你知道吗?我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姜祁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沐云清心下微微一跳,皱起眉头想了想,又疑惑地摇了摇头,再没有其他表情。
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可以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她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现在的她,虽然远离那段日子已经三年之久。却还是可以轻易地隐藏心事,完美地伪装。
她低头不看姜祁,掩饰眼中自嘲的神色,原来,无论怎样,她都回不去曾经的美好了。唯一能让她不那么难过的是姜祁的记忆里,她还是八年前那个干净清澈的哑女。不曾开过口,不曾爱过人……
八年前
帝都
阳春三月
渔家女沐云清年方十二。
傍晚时分,夕阳橘红的光晕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分外柔和。
沐云清侧坐船沿,试探着用一双裸足轻点刚化了冰的河面,却被凉得一个激灵,急忙收回脚丫,模样颇为狼狈。河岸上的路人见了这一幕,嘲讽道:此女甚是痴傻。沐云清听了撇撇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穿起鞋来。
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看到桥堤之上一张不一样的面孔,没有嘲讽,甚至没有表情,冷冷清清地透着点高处不胜寒的孤寂;风化绝代的相貌又带着似乎生来就有的邪性,一双宛若星辰的眼睛带着妖异的淡金色。冷冷清清不知看向何处,衬得早春的寒意更甚。
沐云清痴痴地看着他,甚至忘了手里的动作。只觉得这人生的真好看,眉目比起庙里的观音菩萨都要精致几分。却又不像菩萨那么和善,光是冷清的模样就让人难以亲近。
“啪嗒”一声,水面泛开一圈圈波纹,冰凉的河水溅到沐云清的脸上,凉意总算让她把视线和心神都收了回来。这才猛然发觉,手中的鞋袜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匆忙地伸手去捞,再顾不得河水彻骨的寒意。冻红了半条胳膊才好不容易挽救了自己唯一一双棉布鞋。
沐云清一抬头就看见那人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嘴角弯起一个斜挑的弧度。眼里清冷依旧,沐云清看不懂他的神色,明明是她出了丑,他露出这一副自嘲的模样做甚?沐云清心里痒痒的,不知哪来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去探知此人的心思。
只是出身穷苦人家的她,看那人衣服的料子便知其非富既贵,并非她一个哑女可以随意接触的。到底还是低了头,压下了那无来由的好奇。
秦暮迎着早春的寒风,看着沐云清懊恼地低下头,回到船仓里。唇角的弧度缓缓地抚平,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真的让他如此可怖,世人皆要避他如虎豹么。
船仓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惧寒冷,靠着一张草席睡得正香。只见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睫毛长如蝶翼,皮肤泛着漂亮奇异的光泽,像是日光下的鱼鳞一般。
沐云清走到他身边用力摇醒他。姜祁悠悠醒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还带着迷蒙的神色,分外惑人。呢喃地开口:“小清,怎么了。”
沐云清眨眨眼,轻拍了两下姜祁的俊脸,确认其完全清醒了,才比划出回家的手势。
姜祁探头看了看天色:“小清,今天怎么这么早。”
沐云清不答他,只是将他推出船仓。一个人窝在船仓里。她想,哑了也并非全是坏处,最起码不想作答时可以保持沉默,没人会追问她。
今日确实是早了些,理由不过是她难得的心气不顺,因了那只见了一面的男人,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有反骨的。不喜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现实。
从出生至今,生为一个哑巴,她受多了世人的白眼。久病成医,她早就学会不去在乎了,因为所有的一切,她都习惯了。今天,她突然开始厌恶这样的习惯。因为这让她无法追求自己想追求的。
思及此,竟是硬生生地气出眼泪来,急忙伸手抹掉,对她来说哭是大忌,代表着软弱,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度。罢了,一个哑女而已,想得太多不过是徒增烦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