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弹雨骤然扫射下来。狂风挟着暴雨呼啸而来,天昏地暗,叶飞枝断,车辆在雨水中明灯缓缓前行。梁默赶紧进入一地下人行通道,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烦恼地望着暗淡的天空,禁不住暗自寻思,今夜去何处过夜啊?草坪不能夜宿,突然间连个栖身之处都难以寻觅!
直到傍晚,风雨逐渐减弱后,梁默才走出通道,茫然前行。淅淅沥沥的雨夜里,路灯昏暗,行人稀少,快速行驶的出租车,将雨水泼向道路两边,犹如冲浪的快艇。
前行途中,梁默偶遇一废弃的破烂铁皮房,内除块儿废木板儿外别无它物,他遂入内躺于废木板儿上休息。
约半个钟后,突然一声猛喝“起来!”梁默大吃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只见门口儿立着两保安,一穿迷彩服,一缠红圈儿。
“干什么的?!”口气极为严厉。
“找工的老百姓。”
“证件!”
梁默忙从口袋中取出身份证递上。
“暂住证呢?”
“没有钱买。”
“不许动!兴起手来!”
红圈儿上前,将梁默的衣袋全翻出来,又把裤脚裤腰捏摸一遍。
“把鞋脱下来!”
梁默脱下雨水浸湿的鞋袜后,迷彩服把湿袜子轻轻翻出,又把鞋垫小心翼翼抽出,然后将手伸进鞋内轻轻触抠,最后一无所获。
“我操!”迷彩服极为气愤。
“那你如何吃饭的?”红圈儿温和地微笑着问他。
“我捡饭吃。”
“快滚!再睡就抓你去派出所!”
梁默慌忙出了铁皮房,转身向西而去。
风渐起,雨渐大,不久空中雨水如万马疾驰,梁默无处躲雨,遂向前狂奔。忽见有一废弃岗亭,便迅速钻入,未料亭内已睡一人。岗亭窗户已被拆掉,风雨不时呼呼灌进。
“大哥已睡多久?”梁默小声问道。
“没多久。”那人笑了笑,“快躺下,别让枪棒与歹徒们发现。”
梁默忙躺于地上。亭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犹如海啸前的预兆。突然“咣”地一声,亭门儿被狂风刮开,暴雨倾盆而入,那人忽而披件破雨衣,冲进了茫茫风雨之中。梁默急忙冒雨把门儿重新关紧。
水泥地冷,雨水遍地,衣裤打湿的梁默缩成一团倚在墙角,只感浑身哆嗦不已。风雨不时呼啸而来,他又饿又冷,又困又乏,没多久就迷糊欲睡。偶尔刺耳地囚车尖叫声,又把他猛然惊醒,他竖起耳朵,满怀恐惧地苦熬漫长雨夜。
天发亮时,风雨渐止,天空依然阴暗。梁默探头四顾,见尚无人出行,遂出亭上路。
路过一麦当劳时,梁默无意中发现,一丢弃的黑塑料袋内,竟装有多个过期的面包,他忙捡袋在手,取出就吃。吃完面包后,感觉极为舒服,连走路都倍感精神。
梁默一如浮萍般漂泊,因实无处可去,最后又顺路漂进了公园儿。
未过多久,阴云密布,风声嘘嘘,雨水从天而降。亭内诸多避雨之人,个个脸色黑黄,神色默然。梁默因被过期的面包撑饱,故还能露出副坦然样,有的看那愁苦神色,或许已数天未进一粒。
呼啸来去的风雨,使得困于亭内的诸人,深感烦躁、焦急不已!梁默站立于亭内,背手面向湖面望去,只见雨雾茫茫,湖水已涨至岸边儿。
直至黄昏时分,风雨总算略为减弱,神色黯然的众人遂纷纷出了公园儿,四散而去。
梁默信步走到了都来乐,只见广告牌东倒西歪,广告传单散落四处,原本时常热闹拥挤的都来乐,此时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真有种沧海变桑田之感。
梁默又沿街西行,临街的店铺关门儿闭户,街面满是断枝落叶,以及破碎的广告牌,整条街道犹如被鬼打理一遍,乱七八糟,甚为箫条。
途经一栋旧工业楼时,冷风一阵紧似一阵,滂沱暴雨又气势汹汹赶来,未几天空顿成一无边儿的瀑布,他慌忙闪身躲于楼后。
连天雨水,久下不止,直至路灯微亮,依然如故。梁默因昨夜未眠,故此时倦意阵阵袭来,眼睛一闭,就犯困欲睡,于是便蹲地倚墙打起盹儿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默迷迷糊糊中被人踢醒,他睁眼一看,眼前站立两保安,一只满脸横肉,一只形如瘦猴。
“起来!干什么的?!”
“方才逢雨,在此避避。”
“拿证件来!”
冷得有点儿颤抖的梁默,忙哆嗦着取出了身份证。
“暂住证呢?!”
“暂无钱买。”
“那钱呢?!”
“找工时被职介所骗光了。”
“职介所骗钱,这谁都知道,但不至于骗光吧?”满脸横肉表情古怪地望着梁默问道。
“我确实被骗得身无分文。”
“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走!去派出所!”
两保安即上前攥住梁默胳膊,扭着就走,情形如同解放人民广场召开宣判大会时,将犯罪分子押进会场。
“我不过在此避了下雨,你们有何权利抓我去派出所?”
“少废话!走!”
“简直就是土匪!黑社会!”
“我们就是土匪,就是黑社会!咋啦?我告诉你,我们这是在执法!”
“懂不懂啥叫法治?法治就是用法治你!”满脸横肉猛推梁默一把。
来到派出所,室内灯光明亮,值夜班的领导与保安正呼呼大睡,不过领导躺在折叠床上,保安则趴于办公桌上。满脸横肉轻拍保安,保安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来劫狱了。待问明情况后,保安就轻轻连喊数声,方将梦乡的领导喊醒。领导年约四十,微睁惺忪双眼,气急败坏地坐起身后喝问:
“什么事儿?!”
“报告领导,此人来历不明,且身无合法证件,故就将他捕获后扭送至此。”
“脱guang衣服搜!”
领导边说,边下床恼怒地双手撕扯梁默衬领,两粒纽扣随即掉于地上。“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保安、满脸横肉、瘦猴闻声慌忙扒掉梁默衣裤,梁默站在寒夜里,冷得浑身直打哆嗦!
梁默原本一无产阶级,也并非新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故也就没搜出什么名堂,只是光身罚站半个钟后,方被允许穿上衣服,不过皮鞋被脱掉,裤带被抽走。
“你们走吧。”领导厌烦地挥挥手,满脸横肉与瘦猴赶紧出门儿而去。
“登记一下关进去。”
“这拘禁原因怎么填?”
“怎么填?就填盗窃。”领导冷冷地边说边欲上chuang休息。
“我只是避了下雨而已,怎能算盗窃?”梁默胆怯地小声辩解道。
领导闻声后突然间面目狰狞的“啪”地拍了下办公桌,咬牙切齿地手指着梁默鼻子,“你再说一遍!”直唬得梁默心惊肉跳,随即被保安推搡进囚禁室。保安边锁铁门儿边骂:
“你他妈的!这么冷的天气连个安稳觉都不让我们睡,今晚没揍你算你走运,还叫。”
第二天上午,梁默即被押上囚车,投进了收容所,随后又被押往劳改农场。人一入劳改农场,即沦为奴隶!除被残酷奴役外,还要遭受比动物更为悲惨的虐待与迫害!
从抓进派出所、收容所,再到劳改释放,差不多将近半年的时间,又无情而逝!唉,时光流逝,分分秒秒,恍如千年!
收容所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四季财源广进,尤其是十月一日前后,更是监监爆满,香火极为旺盛!钱如流水般哗哗而进,收容所简直就是以人血为油墨的印钞机!
偷爬火车返回深圳后,梁默觉得似乎无路可走了,来深的梦只剩下幻影和辛酸!前途渺茫,故土难归,以后的日子或许仍如浮萍般四处漂泊,且伴随的只有饥饿与监牢,ling辱与迫害,你说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唉,象他这类边缘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对自己、对国家都是种解脱!干脆去死算了,虽然中国每年数十万人自杀,数百万人自杀未遂,(地球史上,动物界中除人类外,其它物种绝无如此大规模的自杀行为!)对于如此堪称造就世界奇迹的畸高自杀率来讲,其实添不添他梁默一人也无所谓,但他自感活着没了意思,那也就只有去死而已。
但咋个死法儿?目前都市流行的是跳楼,农村流行的是喝药。象他这类边缘人,说他是都市人嘛,却来自农村,说他是农村人嘛,却又混迹于都市,故跳楼喝药由他定!蓦然梁默有了种Q爷般的自豪感,他神经质般的自言自语:
“呵呵呵,我想咋的就咋的,你们谁也管不着!”
此时他方悟出所谓的“人权”,就是人有自由自杀的权利。跳楼吧,怕万一不干脆,弄成个植物人那更惨!那就喝药算了,但哪有钱去买药啊?他转而又想,唉,还是向“*”中的老舍类学习吧,去跳湖喂鱼算了。
梁默心情沉重、神色凄然地踱进了公园儿,放眼望去,蔚蓝天空,艳阳高照,绿草茵茵,溪水潺潺。小径旁边,鲜花斗艳,假山周围,绿树成荫。一阵微风吹来,杨柳依依,轻拂湖面,岸边诸景,倒映水中,伴随微波晃动不已。湖中水柱,数丈之高,忽高忽低、左右摇晃。数只小鹅,眼望水柱引吭高歌;洁白鸽群,天空悠然盘旋飞舞。在如此美丽之处葬身,也算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了!
围绕湖岸踱圈儿徘徊的梁默,回忆往事,他心如潮涌,泪眼婆娑,未料此生竟如此短暂!如此凄惨!如昙花一现,便随风而逝!他愈想愈悲,愈悲愈烦,便万念俱灰的坐于一堆乱石之上,寻思先将身份证藏于草丛,(以防死尸确认后被告知故乡。此时绝望已笼罩了梁默的全身心,他什么都不顾了,他忘记了家中的孤苦慈母,还日夜牵心挂念着他何时回家呢!他自杀了,就权当他解脱了,可他不仅没有回报慈母艰辛的养育之恩,还要让慈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痛苦,真是太自私、大不孝!!)然后如尘埃般消失于人间。
他自感身躯似乎慢慢往黄土里陷,此时他尚为身死,但觉已被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国给活埋了!
脑中空白地发了会儿呆后,恍恍惚惚中梁默掏出了身份证,顺手扒开乱石中的长草,突然长草丛中一女式黑包出现,他木然地愣了会儿后,神志好象清醒了过来,便忙打开翻看,包内除些证件、化状品外,别无它物。他失望之余,又用收容所式搜法儿再次翻包,终从暗藏的夹层中发现了两张百元纸币。端详着纸币,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后,他决定不再移民去天堂了!
二百元纸币点燃了梁默重新求生的yu望,他去家十元店冲过凉后,就躺于铁架床上早早休息。因久未睡床,故他有种极为舒适的感觉!
清晨梁默醒后起床时,竟然看见了郭福,郭福也深感极为意外。
“你也住这儿?”梁默惊喜地问他。
“是啊,我就住隔壁儿房间。嗨,咱俩真有缘份儿,上次别后你去了何处?”
“唉,真是一言难尽!”梁默神情怅然的简述了不堪经历。
“那你自考的怎样?”
“通过了数门儿,后因处境艰难而停学。”
“我建议你办个假文凭,先找份儿环境稳定的工作,然后再把所剩的数门儿考完。”郭福神态平静地望着他说。
“这能行吗?”
“你关键是缺乏自信。深圳好象大学生扎堆,其实不然,据有关部门儿统计,深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均为中、小学文化,甚至是文盲,并且大学生中还有约三分之一为假。”
“万一倘若人被查出,那多尴尬呀。”
“你的想法儿未免太幼稚了!现是钱即一切、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还有何尴尬而言?即使查出,大不了不用你而已,还能怎样?试问当今社会何处不假?假烟假酒,假医假药,假言假语假广告;假钞假证,假官假吏,假扣假罚假摊派。制假贩假者到处泛滥,说起假来难以言尽,做一纸假文凭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你已通过数门儿,还有何顾虑的?”
郭福的分析似乎确有道理,梁默不由动了心思,“嗯,说的也是,这事儿是该考虑一下。”
两人谈了一阵,就一同出门儿去吃早餐。
早餐过后,郭福坐车去一公司面试,梁默则去人才市场附近打探,看办个假证得多少钱。
沿途有难以数计的证贩向路人发放名片儿,梁默还未走至市场,手里就已被塞了数十张,内容大同小异:
东南亚证件(集团)有限公司
本公司长期代办以下业务:
1、各地防伪身份证、户口本、未婚证、结婚证、离婚证、准生证、出生证、计生证、结扎证。
2、各学府毕业证,含大专、本科(学士)、研究生(硕士)、博士、博士后等文凭学历,及相关学府的一切档案资料。
3、办理国家级资格证、技术等级证,工程师、律师、会计师职称证,退伍证、军官证、电工证、厨师证、健康证。
4、驾驶证、行驶证、养路费、附加费、车牌等,含汽车上户转户档案。
5、代办各类发票与罚款单。
6、港澳台(含东南亚)居民身份证、单程证、回乡证及港澳通行证,各国护照。
7、房产证、地产证、公证书、进出口证明书、营业执照、工商税务证、法人代码和公章、钢印等。
8、可根据客户要求,代办各类证件及刻章、制版、印刷。
本公司服务宗旨:精工制做倾心奉献
梁默驻足询问一证贩:
“办个大学文凭得多少钱?”
“三百。”湖南双峰的证贩不假思索地说。
“最便宜多少?”
“你带照片儿没有?”
“没带。若你价格合理,我现就即可去照。”
“若你诚心想办,最少两百,再少一分都不行。”
“我没那么多钱。”
返回途中梁默肚内寻思,一纸文凭造价最多不过数元,卖出价竟高达两百,利润真是骇人!怪不得《特区报》上曾报道过,好多办假证、卖假发票的老板致富后,都已买房落户成了深圳人。
深圳与其它城市相同,随时随地查证件。(据当地老人讲,当年他们生活在日寇的占领之下,也未曾遭遇过如此恐怖、如此频繁地查证件。)查出租屋时,常在凌晨三、四点,“哐哐哐”地直擂门儿,这或是兵法所云的“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吧。有时红圈儿与治安办、护村队、治保会,及民兵联防、协防、巡防类纠集于一起,开着囚车大街小巷狂查证件,不管你是打工的、出差的、探亲的、旅游的、做买卖的或迎亲的、奔丧的,若无携带暂住证,(深圳的建筑民工,苦干一月多的工钱,方能办一高达数百的暂住证,而暂住证的制作成本费,其实仅为五角钱。深圳有些变态的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竟然联名向京城建议,将政府暂住证的卖出价提高至一千五。这些人渣或许发民难财发疯了!因若一头脑稍微清醒之人,定会难以忘记,倘无来自全国各地数以百万计的廉价青年劳工的辛勤奉献,深圳依然是一偏僻、落后、贫穷的边陲小镇。)有钱就交数百元罚款走人,无钱就即被捕进收容所,毫无商量的余地。谁若讲法论理,这伙“四条腿的人”的拳脚就是理,苦丧棒便是法。
身份证、暂住证、工作证之类的证件,也就三指宽的点儿东西,保存的再好,也有不慎丢失(或被偷被抢)的。一丢证件谁个不着急?万一人霉遇上查证的,那不死定了!
(有些查证的枪棒,如果你的暂住证、身份证、工作证、未婚证或结婚证、流动人口计生证等等,倘若忘带一个,就以“无合法证件”为由扣住你搞敲榨,这种丧尽天良、惨害百姓之事,梁默曾亲眼目睹过好多起。
有次在福田工业区,一打工妹手拉行李箱行走于街头,两红圈儿见状即快步上前拦住了去路,惊慌失措的打工妹忙取出一沓证件递上。红圈儿一一确认无误后,又喝令其打开行李箱接受检查。行李箱被迫打开后,红圈儿边一件件乱翻箱内之物,边质问是不是偷来的,打工妹神情紧张的连连摇头否认。
最后红圈儿仍纠缠不已,万般无奈中,打工妹从袋内取出五十元血汗钱递上,两红圈儿看了看,又甩了甩确认为真币后,方挥手让其走人。
打工妹红着脸蹲欲街头,慌忙将翻于路面的胸罩、内裤等衣物,胡乱塞于箱内后,便低头拉箱匆匆离去。
尽管是光天化日之下,但坐于对面餐厅内吃饭的梁默仍深感两股颤颤。
吃闭买单后,梁默站于餐厅门口儿,左右张望一番后,方抬腿出门儿,一路警惕四顾地小心翼翼而去。)
若寄照回家补办,那得等多久?(在解放办一身份证,从交费申请到发放,共需四月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许多证件不齐者,都纷纷求助于假证贩子。从这点儿上来看,假证贩子亦算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堪称功德无量!实应立碑纪念!
如此可以想象,深圳的假证市场是如何的火爆!若假证老板不迅速暴富为民族精英、成功人士,那还有什么世道浇漓一说?!
郭福晚上回店时满脸喜色,一见梁默就握紧拳头猛地一挥,嘴里喊了声“嘢——”。
“面试合格啦?”
“明天即可上班。”郭福呵呵直笑。
“在什么地方?待遇如何?”
“距香蜜湖不远。包吃包住,试用期一千六,每天八个钟,周六、周日休息。”
“恭喜恭喜!”梁默心内很是羡慕。
随后郭福把公司地址与电话,留给了梁默。
郭福走后,梁默的心内惆怅不已。郭福填求职表时,本不精于电脑的他,却填上擅长二字。梁默问他若当场测试咋办?他笑言,有些公司招聘时装腔作势,连个接电话的,也须大专文凭,两年以上经验,你若据实填表,哪有面试机会?你只有先天花乱坠地吹它一番,待有面试机会后再见机行事。且招聘者最注重的是专业知识,咱也不是无术之辈,怕什么?梁默生性腼腆,明知郭福言之有理,却又委实难以模仿,他不得不承认,年幼时所受“诚实做人”的孔儒教育,未料长大后却成了性格缺陷。
随后梁默又去找工。沿途他发现一餐厅招洗碗工,遂上前询问,服务员初始以为是食客,忙微笑着热情招呼,待听清问话后,她的脸色微微发红,“你在此稍等,我去问老板。”
梁默站于餐厅门口儿,蓦然悟出服务员脸红之缘故,象他这般年纪之人,本应已成家立业且有所作为了,而他却拘谨不安的来问洗碗工,真是惭愧至极啊!梁默的脸皮温度骤然升高,唉,人活至这般地步又有何法?笑就笑吧,反正赶上“笑贫”的年代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要脸还不行么?
老板出来问了数句,便答应让他试工,他便进入厨房开始洗碗涮盘。尽管梁默极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但最后仍被辞退,因他证件不齐,老板怕他随时会被抓走。
离开餐厅后,心情郁闷的梁默继续去四处寻找。
路过罗湖口岸的二奶村时,见一电线杆上贴张小广告,是招送餐的,他便抄下电话去公用电话亭联系,对方告诉了他地址。
拐弯抹角的找了半天,梁默方在二奶村附近的一贫民窟中找到了门牌号,上三楼一望,只见屋内有两人正在吃饭,男的年约三十,一米五高,女的年纪较大,脸上有股阴气,梁默见状,转身就走。
“喂,你找谁?”男的端着饭碗出门儿望着梁默。
“请问你这儿招工吗?”梁默随口问道。
“招啊,进来坐嘛。”那男的笑了。
这男的还算爽快,只是那女人仍阴着张脸,用乌鸡眼瞅着梁默。
“刚才打电话的是你么?”
“是啊,这儿还挺难找的。”
“啊是有点儿难找,不过熟了也好找。我姓武,这是我老婆冯姊。我们这店哪,是专送外卖的,就是若有人来电话订餐,我们快速做好后送去即可。活儿特轻松,没事儿就睡大觉。”
“那工价多少?”
“包吃住三百。”
“行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干得不好就得走人。”冯姊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这你放心吧,我干活儿没问题。”
“那就好,你先把墙角的那点儿菠菜洗了吧。”
梁默便取过菠菜动手就洗,洗完后他拿张菜单在手,看那店名竟赫然为附近一酒楼,这自是挂羊头卖狗肉。他放下菜单回顾房间,出租屋为两室一厅,武老板夫妇住一间,另间放置饭盒儿、铁架床等杂物,厨房里炒菜,客厅里配菜、打包。
下午五点半钟,电话铃开始响起,冯姊接电话开单,武老板连配带炒,梁默快速打包后步行如飞般送出。电话不响时,冯姊也帮着配菜、打包,梁默就手提外卖,一路小跑外送。
直至夜里七点多钟,订餐电话渐少,外送节奏才有所放缓。
当天还出了点儿差错。有一订餐地址,本为新富豪大厦十八楼J房,冯姊却错开为十八楼G房。梁默按响G房门铃儿后,一先生开门儿后脸色不满地说:
“我没有订餐啊,有没搞错!”
梁默遂手提外卖,快速下楼给冯姊拨打电话。
冯姊以为是订餐的,语气极其温柔的问:
“你好,你想吃啥哩?”
“喂,十八楼G没人订餐,是否搞错了?”
“没错啊,你再去送,快点儿!”
梁默只好又赶紧上楼去送,那位先生大为恼火,“我没订餐你送什么呀!若免费的就放门口儿!”话闭将门“哐”地声关上。
梁默无奈,遂又手提外卖下楼拨打电话:
“喂,人家说根本就没订啊,怎么办哪?”
冯姊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你先提回来吧。”
梁默提回后,气得冯姊阴着脸如泼妇骂街般破口大骂不已:
“这畜牲还说他有急事儿,让我们快点儿送去,纯粹就是个大骗子!他全家死光光!”
约过半个钟后,十八楼J又打电话过来,声音很大,梁默在旁都能听得清。
“你们是不是送外卖的?!”
“是是是,你想吃啥哩?”
“我订餐已过一个多钟,为何还不送来?!”
“哦,你是十八楼G吧,刚才我们连送两次,你不是说没有订吗?!”冯姊显得很是气愤。
“我是十八楼J!J!你又不是聋子!”
“噢,对不起对不起,马上给你送过来。”
“送你妈个头!你这个神经病!”“呯”地声,对方挂了电话。
脸色难看的冯姊放下电话后,就责备起梁默来,“你要挨家挨户地去问嘛,一家不要,就马上提回来,象话么!”
冯姊又回头问武老板,“这洋码儿总共有多少啊?”
“我也不清楚。嗳,梁默,你知不知道?”
“二十六个。”
“这么多!要这么多做啥呢!”冯姊满脸的不高兴,“你能不能全写出来?”
“可以。”
梁默遂写字母于纸上,冯姊又用毛笔歪歪扭扭的放大后粘于墙上,且让梁默领读了数遍。
吃晚饭时,冯姊动手炒了两盘儿菜,一盘儿清炒豆芽,一盘儿麻婆豆腐,梁默也不挑剔,吃饱完事儿。岂料此后,几乎顿顿全为豆芽、豆腐!使得梁默若见豆芽、豆腐上桌,就胃口皆无,有点儿头晕。
因生意好,忙时人手不够,故深夜冯姊与武老板满脸兴奋地在灯下商议,打算再招一送餐工。
新来的小伙儿十七岁,姓王,安徽人,是那种朴实、诚挚、有教养的情纯农村小伙子,给梁默的印象非常好。冯姊似乎不想要,说四川人干活儿靠不住,武老板淡淡地说:
“是安微的。”
“安徽不是四川管吗?”
武老板笑了,“安徽也是个省!”
“安徽也是个省?不会吧。”冯姊满脸狐疑地望着武老板。
“不信你问梁默嘛。”
“哼,是又咋样?是又不顶饭吃。”冯姊淡然道。
武老板遂决定让小王即日送餐。
十多天后,冯姊让梁默与小王各携带两百张菜单,混入写字楼、住宅楼去偷偷派发。
因菜单上为24小时服务,故梁默与小王从未睡过一完整好觉。每逢凌晨电话铃响(多为麻将客、网虫、酒店类夜班值班员。),二人常从梦中惊醒,醒后甚为恼火!可冯姊穿一大红裤衩,“哐哐哐”地直敲门儿,“起来起来!有单哩!”梁默觉得有钱真好,最起码辛苦劳累一天后,不受半夜鸡叫之罪!
梁默送餐时常遇些别的送餐工,因是同行,故偶尔也相互打个招呼。有一湖南小伙儿,曾给武老板干过一月,一提冯姊就摇头不已,只说那贱货简直不是人养的!原来冯姊的伙食比别处差不算,她还想方设法儿的扣工钱。
果不其然,梁默干满一月后算工钱时,仅剩一百八十多元!冯姊说那次把饭煲糊应扣多少,那次送餐被保安没收应扣多少,(有些花园大厦的保安,竟厚颜无耻地向送餐工索要小费,否则不准入内。若送餐工私自上楼送餐,发现后一律没收。)梁默气愤至极,“保安不容许进,是你逼我潜入后被没收的,这也要扣我钱?”冯姊满脸阴气,“我不管那么多,反正谁弄丢的谁就得赔!”梁默气得半晌无言,真想一走了之,但去哪里?寻工不易啊!
此后梁默就做天和尚撞天钟,送餐态度也由微笑变冷漠。春节将至,他打算节后走人。
约半月后,订单渐少,一脸阴云的冯姊不阴不阳地说:
“这生意咋就越来越淡呢?”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好多公司都已放假了。”梁默不露声色地道。
“也不知节后咋样,若还象这样淡的话,我看这生意没法儿做了。”
武老板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没吭声儿,只是用手指头一个劲儿地抠脚指头。
时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春节到。许多高楼大厦,及道旁草坪、树木上,已满是五颜六色的泛光灯闪烁。街头行人陡增,爆竹零星响起。
除夕之夜,晚餐颇丰,除传统的清炒豆芽、麻婆豆腐外,还加了两盘儿荤菜,一为青椒炒肉片,一为爆炒辣子鸡。
饭毕,武老板夫妇有说有笑的,欲去逛街夜游,临走时再三吩咐,“我们走后,你俩要好好给咱看门儿哦,吓,千万别走开哦!”两人点头应允,待武老板二人走后,梁默与小王就熄灯就寝。
午夜时分,武老板夫妇夜游归来,后两人就在日光灯下偎依于一起,手按计算器,仔细盘算去年的赢利,冯姊愉悦的笑声不时传出。此时梁默与小王已进入梦乡,二人终在除夕之夜,睡了一舒适甜蜜的完整觉。
大清早,兴奋不已的冯姊身着件新衣,故意不系扭扣地在良、王二人眼前炫耀,“这衣服好贵哦,一百多块哩!啧啧啧。”
“今天还是你俩看门儿哦。”武老板兴致勃勃地说。
武老板今天身穿套浅蓝色双排扣西服,勃糸条大红领带(武老板将领带称呼为“驴肚带”。),发型一分为二的梳成汉奸式。冯姊手持瓶特硬抹丝,如驱蚊子逐蟑螂般,对准武老板微微谢顶的稀疏头发一阵猛喷。待头型收拾妥当后,武老板就脱掉拖鞋,用洗涤精将脚板儿反复搓洗干净,然后穿上双火箭式高跟皮鞋。
梁默在旁见状笑言:
“武老板今天行走于繁华街头,肯定会吸引不少靓女侧目。”
武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咳,你看你说的,你看你说的。”
冯姊狠劲擦亮双红色皮鞋后,就将头发扎成个把子朝天,俗称“把火烧天势”的流行发型。随后又在一纸箱内翻来翻去,最后取出条大红喇叭裤穿上,“喂,你们看美不美气?”冯姊边得意洋洋地笑言,边如模特儿般狂扭了几下。
“啧啧,真洋气!”小王不禁捂口失声笑道。
梁默脸上堆着笑容没吭声儿,整个儿一马戏团里招睐顾客的大活宝。
二人忙活了近两个钟后,方满面春风地手挽着手,不慌不忙地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摇地徐徐出门儿离去。
二人回归时已临近傍晚,还未进门儿冯姊就惊叫起来:
“啊唷,你们快来看,就这么一张照片,竟要十块钱,真是贵死人咧!”
小王、梁默伸头一看,原是张数码速成彩照,姿态模仿娱乐明星样搔首弄姿,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可笑。
“哇噻!不知的人还以为是电影演员哩。”小王赏叹不已。
闻听此言,冯姊极为得意,兴奋之下竟然摇头哼将起国剧来,“呀呀呀,锵锵锵……”
“明天你俩去玩儿吧,我们在家看门儿。”武老板有点儿疲倦地说,边说边将领带解下,顺手丢进放东瓜、猪肉的菜筐里。
第二天梁默就去东门儿闲逛。东门儿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酒楼餐厅食客众多,商场超市人满为患。步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喧哗声不绝于耳,热闹自是非同寻常。梁默看着别人悠闲的谈笑逛街,不由倍感寂寞惆怅,遂转身乘车去了郭福处。
春节一天天过去,外卖的生意依旧如节前般清淡。
一天清早,阴云布满天空,凉风阵阵,细雨濛濛。“走!咱三人去发单。”武老板嘴里边说,边将菜单塞满一旅游包。
三人来到光华大厦后,武老板让良、王二人各带百张菜单,混入大厦派发。大厦管理处规定,严禁大厦内乱发传单,以防业主投诉。故二人慌慌然混入楼后,犹如做贼般竖起耳朵,提心吊胆的偷偷派发。
如此这般,直到十点多钟方派发完毕。三人返回后,武老板放下旅游包吩咐二人,以后大清早就照此方式发单。
后来有次发单时,小王与梁默不幸都被逮住。保安搜走了小王的百元钱后,就将其放走。因梁默无钱,遂将其身份证扣下,让他去取钱来赎。
一路闷闷不乐地走回店后,梁默便把情况告诉了武老板夫妇,二人听后沉着脸没吭一声儿。
“发单时要小心点儿嘛,大模大样的不抓才怪哩。”过了会儿冯姊温吞吞的开了腔。
“没身份证,送餐就麻烦了。”
梁默未理会冯姊,心情郁闷地望着武老板说。
武老板沉着脸,抱臂坐于一矮凳上,若有所思地眼望着半筐土豆儿出神。
“这你得自想法子哦,我们也没法儿帮你。”冯姊一脸漠然道。
梁默默默进入房间后,就烦闷的躺于铁架床上,眼神儿茫然地望着屋顶发呆。
晚上梁默与小王在铁架床上闲聊时,忽听冯姊与武老板吵将起来。
“你骂我先人干啥呢?!”武老板显得气急败坏。
“老娘想骂!咋啦?”
“你给我闭嘴!”
“姓武的,不是我说你,你根本就不配做男人,你去棉花包子上撞死算了!”
冯姊话还未毕,就传出了“乒乓”的推打声。
“啊呀呀,打死人了!救命啊,打死人了!”冯姊连哭带喊的声音传出。
梁默躺着未动,小王忙跳下床去出门儿劝架。
“嗳,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嘛,对吧?武老板你也真是的,不要三言两语就动手打人嘛,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
小王话还未毕,就被一声“你放屁!”打断,冯姊抽泣着把矛头掉转向小王。
未几,小王便讪讪地返回房间,梁默望着他一脸的尴尬神色,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地发出一声叹息。
第二天送餐时,梁默因无身份证抵押,故有些写字楼、住宅楼的保安坚决不让其入内,于是冯姊就抽空儿帮小王送。
吃午饭时,冯姊吊着一团阴脸说:
“目前咱这里生意淡,我看送餐有小王一人就行了,梁默要不你去别处吧。”
“行啊。何时结工钱?”
“待会儿结,先吃饭。”
吃过饭后,冯姊与武老板七算八算,算出的工资又相差百多元,梁默坚决不同意。
“你再若扣工钱,我就马上去派出所!”梁默怒容满面。
“去联合国都可以!”冯姊一脸的不屑。
武老板在旁虎着黑脸,手拿半节儿吃剩的黄瓜没吭声儿。
梁默见状遂转身下楼,向派出所走去,他估摸冯姊定会从窗口儿偷窥。待冯姊的视线被高楼挡住后,他就在一草坪上坐下,心内只觉难以名状的烦躁,又回想起已离解放多年,却仍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时,不禁心如刀割般难受!
熬约半个钟后,梁默便返回店内,“冯姊,所长让你马上去趟派出所。”
“去个屁!我不去!”冯姊眼望着武老板。
“唉,算了算了,吵啥呢,不就百多元钱嘛,争争吵吵的有啥意思?喏,这一百你拿着,好聚好散么。”武老板边说边将钱递给梁默。
“你钱多得很!你疯啦?”冯姊张牙舞爪的质问武老板。
“吵什么吵?回房间去!”
冯姊一愣,忽如条疯狗般窜进房间,“哐”地声关上了门儿。
“哦(鹅),梁默,咱们男人别跟女人般见识,你说对不对?和和气气地来,和和气气地走嘛,你说是不是?”
梁默一言未发的提起行李,就冷冷下楼。他花钱赎回身份证后,便离开了二奶村。
心情烦闷的梁默又住进了十元店。蒙头昏睡了一天后,接着重新开始寻工,但寻工对身无一技之长,且又年龄偏大、性格内向的他而言,实是难如登天!不觉半月一过,眼看袋内方孔渐少,他的心中又非常的难过!罢了罢了,那怕是重搞建筑都行,也不能再坐以待毙而流落街头!
接连询问了十几处工地,但处处人满为患!当梁默离开最后一个工地时,心内极为烦躁郁闷!未走多远,便身心疲惫地倒在块儿草坪上,闭上了双眼。
未过片刻,梁默耳畔突然传来声,“先生您好,打扰一下。”他闻声睁开了眼,忽见有三位陌生女人站于身旁。他吃惊之下,忙一骨碌爬起,满腹狐疑地打量起三人。一位年约五十,勃上挂串儿金项链,活象弥勒佛般大肚便便、笑容满面。另两位三十出头,一如搞特务的,目光警惕地注视着他;一如捡废品的,无精打采地站于一旁。
梁默见三人并无恶意,便有点儿好奇地问道:
“请问何事?”
“我们乃是传福音的基督徒。”特务将张红色宣传单递给梁默。
“先生信仰耶稣基督吗?”
“世上哪有什么耶稣基督,那都是骗人的,你们可千万别信呵。”梁默心情不好,就故意跟她们开玩笑。
“有!”弥勒佛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
“有?在哪里?”
“在天上。”弥勒佛一手指向天空。
“没有啊,只有蓝天白云,不见耶稣啊。”梁默仰起脸来,透过南洋衫树叶望天。
“嗨嗨嗨。”弥勒佛憨笑时,足球般大的两个乳房乱颤不已。
“风,你能看得见吗?”特务眼望梁默问道。
“看不见。”
“但你能说它不存在吗?风跟耶稣一样,但耶稣跟风不一样,耶稣是万能的,他是创造天地万物的主。凡投靠信仰他的人,都是有福的。”
“信仰耶稣是否每月都须交纳教费?”
“教跟党、帮不同,没此规定,不过你若想捐款行善,我们也自是非常欢迎。”
捡废品的皮肤黝黑,精神憔悴,双目无神,梁默遂问她:
“信仰耶稣有何好处?”
“你若有困难,只要向他老人家祷告,困难就会自动消失。”捡废品的神情麻木地答道。
“请问你是做什么的?”特务既象关切又似审讯。
“找工尚未找到。”梁默如实而言。
“那好,让我们为你祈祷吧。”
众人遂庄重地闭上双眼。
“请问怎么称呼你?”特务似耳语般轻声问道。
“我姓良,叫我小良、老良都可以。”
“请问良先生,你信仰耶稣基督吗?”
“信。”
“耶稣在哪里?”
“在天上。”梁默闭着眼睛信口胡说。
“良兄弟,恭贺你现已成为神的信仰者。以后无论你身处何地,都可向神讲话,有声无声,神都倾听。无论大事儿小事儿,都可向神求助,因他应许了你。‘当你将你的事交托给神,并依靠它,你就必能得救。’‘无论你祷告祈求的是什么,你信得着的必得着。’奉伟大领袖主耶稣的圣名求,阿门。”
特务话毕,众人方睁开眼睛。
“良兄弟,这是教堂地址,你今晚即可去教堂参加青年聚会。”
“教堂是基督徒的家,堂内男性互称兄弟,女性互称姐妹。”
“那‘阿门’是什么意思?”梁默不解地问。
“是‘再见’的意思。”弥勒佛不假思索地答道。
“嗳,你可别乱说。‘阿门’的意思是,以上的祷告,是发自我的内心肺腑。”特务纠正道。
弥勒佛吐了吐舌头,脸庞微微发红。
“良兄弟,‘以后无论你往哪里走,你不要惊恐,也不要害怕,因耶稣和你的神必与你同在。’你若晚上无事儿,就去教堂吧。”
“好吧。多谢三位教诲。”梁默抱拳相谢。
三人遂又结伴前行而去,边走边一路散发传单。
梁默因长时找工不着,故深感身心皆累,也特想找一安全、清静处放松一下。再者他生平尚未见过教堂,也想见识一下,故听教徒之言后,遂打算晚上去趟教堂。
待至夜幕降临后,心内愁苦的梁默就慢慢走向了教堂。
教堂犹似解放的县人大会堂,除前面为讲台外,所余全为排排长椅。梁默进入时,众信徒已济济一堂,他便悄然入坐。
时隔不久,一年约三十出头、身着黑袍的牧师走向讲台,他脸带着微笑说:
“现在开始默祷,请大家起立、肃静。”
众人闻听,都起立后闭上双眼。
牧师开始闭眼祷告:
“伟大的领袖耶和华啊,我感谢你,我赞美你,求你仰起脸来,光照我们,帮助我们走前面的路,你是我们眼前的光,脚前的灯。愿人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民主之国早日降临,愿你的天堂主义行在人间,犹如行在天上。
伟大的领袖,我们是你的民,也是你草场里的羊,我们不从恶人的计谋,不坐亵慢人的座位,也不站罪人的道路。
神啊,我们把每件事儿都交托给你,愿你怜悯我们,赐福于我们,教我们有时间来认识你,叩拜你,待奉你,请你垂听我们衷心地恳求,俯允赐福于你前面的人!
奉伟大领袖主耶稣的圣名求,阿门。”
“阿门。”众人睁开眼睛呼应一声。
“下面请兄弟姐妹们唱赞美诗《敬祝主耶稣万寿无疆》,琴师伴奏。”
随着一阵叮叮咚咚地钢琴声,男女老少神情虔诚的手举红宝书(红皮小歌儿本)昂首高歌,雄壮、嘹亮的歌声在教堂飞扬:
“(男女合唱)敬爱的主耶稣,敬爱的主耶稣,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心中的红太阳。(男唱)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向您讲。(女唱)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男女合唱)千万颗红心向往着教堂,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祝福我神主耶稣,万寿无疆,祝福我神主耶稣,万寿无疆!万岁哎主耶稣,万岁哎主耶稣,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我神主耶稣!阿——门——。”
唱毕后,牧师低头翻翻红宝书又说:
“请大家继续站立,将书面翻到第38页,唱赞美诗《跟着耶稣走》,琴师伴奏。”
乐曲序门儿过后,满堂响起了庄重、严肃、恢宏的合唱歌声:
“是主耶稣逐散了我心中的黑暗,是主耶稣逐散了我心中的苦寒,从此黑暗中的我,见到了灿烂的阳光,冰冷的心灵变成了春天。踏上翻身的人生路,神把我扶搀,脚前有了灯和光,我不怕路遥远。从此铁定一颗心,永远跟着耶稣走!阿——门——。”
连唱三遍后,牧师合上红宝书笑容可掬地说:
“兄弟姐妹们请坐。下面有请从台湾远道而来的苗牧师为我们布道。”
牧师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苗牧师”被说成是“猫牧师”。
一年约四十、身穿黑色道袍的男牧师微笑着走向讲台,“兄弟姐妹们好,主内平安。”
众人应声“平安”。
猫牧师遂扬手抖抖袍袖,笑眯眯地开始布道。
梁默初临其境,故听布道如听天书般一头雾水,于是就打开本儿《圣经》翻阅。
《圣经》中有些观点梁默颇为赞同,例如:“凡信(耶稣基督)的人,常聚一处,各人所有(财产),没人说是自己的,一切所有皆归公用。”
梁默觉得这话跟德国老马的虚幻(天堂主义)主张类同。
“你们愿人如何待你,你也当去如何待人。”
此乃为人处世之法,有道理呀。
不过有些观点,梁默不敢苟同,或许他还尚未理解其中的深层寓意吧,例如:
“有人打了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此话幸亏为耶稣所言,若他说出此话,别人不骂他神经病才怪哩。
“不要与恶人作对,要爱你们的仇敌。”
看来二战时,爱好和平的世人,都未听从上帝的箴言。
正当梁默粗览时,教堂忽又响起了歌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台湾的猫牧师,犹如野牛吧里的住持人般,高举双手,向右一挥、向左一挥地高歌:
“回家吧,回家吧,不要再流浪;回家吧,回家吧,不要再彷徨……”
众教徒也模仿着猫牧师,兴兴然边歌边舞,教堂顿时成了一歌舞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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