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混沌。小小的人儿倦伏着,长睫微扇,醒了。
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我不能说话?爹呢?娘呢?嗯,娘亲说,处变不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心神稍稍安定,眼前的黑暗便如雾般散去。她感觉自己正匆匆走在街道上,路既不是土铺的,也不是石砌的;周围的房舍比宫墙还高,冷冷反射着日光;人们坐在五光十色的大铁盒当中,那铁盒跑得比骏马还快。种种陌生都使她不适。是了!曾经在灵云珠里她就看到过这些景象。娘亲告诉她,这是未来,千百年后的下界的未来。
在未来啊,一切皆有可能。想到这,她对这一切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不知道自己打算去哪里,她控制不了这副躯壳的灵魂,只能看着自己步入车水马龙中,艰难穿行。
――小心!
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看着一辆汽车冲自己撞来,很想躲开,却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控制这副躯壳的灵魂不想躲。
因为,自己只是寄居于“她”意识深处的一缕魂。
“昕儿,醒来……”
――昕儿,醒来――
“啊!”颜昕大呼一声从床上撑起,冷汗淋漓。一不小心扯动手上的伤口,原本止住的血又汩汩而出,揪心的疼。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天山,而现在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身旁则是略显病态般脸色惨白的爹。
“爹!”男子止住她即将出口的话,一招手:“陈御医。”
白光闪过,一位老者恭恭敬敬地凭空出现在屋内:“卑职在。”
男子把头往她的方向一偏,陈御医立刻心领神会地俯身替她把脉,沉吟一阵,缓缓道来:
“公主的伤并无大碍,休养一月即可复原。只是――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两人出去了,男子还细心地掩上门。知道窃听无望,颜昕抚着受伤的手,不期然忆起那个奇怪的梦。
未来,那个女子被车撞死;娘亲的话,灵云珠突然闪现的光辉……这些都预示着什么呢?
想到灵云珠,颜昕把它拿起,只见它的光芒似乎更明亮了些。
推门声把颜昕从沉思中惊醒,颜昕朝男子粲然一笑:“爹……”竟有些心虚,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胡闹!”男子铁青着脸,猛一击墙,木雕花窗顿时出现道道裂痕,“暴风雪即将来临,你居然敢将夜凝药倒,偷偷跑到灵云洞去,而且还遇上了雪崩!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要不是夜凝体力好,及时清醒过来赶去救援,你我早就没命了!!”
“我、我还不是因为想去见娘一面……”颜昕委屈地辩解,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背运,这么衰嘛――
“想见云儿也不能把命给搭上!!!你死了要我如何面对云儿……”说着说着,男子潸然泪下。
颜昕默然,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爹……”
一个人影悄悄走近,是夜凝端着汤药进来了,颜昕吐吐舌头,抱歉地看着她。夜凝可不领她的情,狠狠瞪了回去。
“没事。”男子一惊,背转过身拭去了泪,“昕儿,喝药。”说着从夜凝手里接过碗递给颜昕。
颜昕不敢推辞,一口气干掉了,尽管那药苦得令人作呕。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是俊杰,好歹也是个人杰,毕竟是她犯错在先。
男子看着,幽幽叹了声:“昕儿,想睡,就睡吧。”说罢,挥手命令夜凝出去,自己也反手带上了门。
颜昕想说什么,睡意却蔓延上来,浓浓的将她包围了。
窗外,男子轻声嘱咐夜凝:“一月喂一次食,稀汤就好。”
“可是主子,为什么――”
“不必问,也不要问。”男子凝视着屋内,见那银光复又笼住颜昕,不忍地闭眼,“这是――天意。”
待到又睁眼时,银光消散,床上的颜昕已然消失,一切都恢复成原样。男子不理会夜凝的讶然,似是低喃般仰头问苍穹:
“只是,爱有天意吗?”
始卷此去经年壹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
云卿难得地用安静的目光将子衿包围,隔绝去车厢的嘈杂和喧嚣――尽管两人都不喜欢与陌生人同乘一车,尤其是冷傲的子衿,但是存折上寥寥的印刷体数字逼迫着她们不得已购下两张直达火车二等硬座票――从杭州到新疆茫崖边城。此时此刻,看着子衿不耐旅途颠簸而沉沉睡去的面容,云卿蓦的想起了这句诗经。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子衿身上有着一种过目难忘的优雅。及膝的墨蓝长发高高挽起,眉如远山,薄唇微抿,阴柔中横生出一份阳刚之气。她常年穿着一套暗紫色尼龙及踝风衣,一双流苏复古雪地靴,不过现在因为远足的缘故已经换上了鸿星尔克山地专用运动鞋。按她的话说:“与其在长途跋涉中磨破十双鞋,还不如买双底子厚了十倍的山地鞋实用。”这点云卿深表赞同。正神游物外之时,她冷不防听见子衿睡醒之后所特有的慵懒嗓音:
“到格尔木了?”
车窗外正是格尔木盆地大牧场特有的草原风光,三河牛和三河马成群地向后倒退着,就连秃鹫也在逆飞。云卿“嗯”了一声,应道:“办完应该赶得上在茫崖城中吃饭,只希望‘绿光’不要消失得太快。”
对此顾子衿不置可否。她的头很快便又随着车厢的律动不住的点着,显然是睡去了。最近她在夜里总是失眠,厚重的黑眼圈诅咒样的烙在脸上。于是看着看着,云卿也觉得睡意暗涌了起来,将头靠在子衿肩上,渐渐地陷入了西方之神迪墨斯编制的梦网之中。
“下车了下车了!快!!”
睡眼惺忪的两人随着稀稀拉拉的最后一拨人被赶下了车,踉跄着跌向了茫崖的余晖。子衿旺盛的精力在睡眠中得到了补充,她背起两个人的行李,迳自朝着车站右侧拐了过去,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令云卿怀疑她并不是第一次到茫崖来。只见她拦住一位维吾尔族打扮的老太太,叽里咕噜了一阵后扭头瞅着云卿:“附近恰好有一家旅馆,阿姆愿意带我们过去。快跟上。”
子衿会维吾尔族的语言啊,她果然是到过这里的。云卿闪过这个念头,再看去时,子衿和维吾尔族阿姆已走远了,她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新疆茫崖的旅馆也提供藏族的酥油茶,这使得云卿大吃一惊,问过旅馆主人才知道,传说清代十二世达赖仓央嘉措被押解上京途中曾借宿于这个旅馆,离去前将布达拉宫特有的酥油茶制法传授给上上任旅馆主人。云卿兀自唏嘘不已,恰听得子衿对年逾不惑的旅馆主人说:“订一间双人房吧,我和我妹妹合住一晚应该够了。”她看向云卿,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敢说一个不字试试”。云卿赶紧点头,一是她也舍不得多花钱,二是不敢忤逆子衿。她可还记得上上上次她不过小小的调戏了一下子衿就惹得她冰封千里将她完全无视,甚至连合租的屋子也不让进,最终还是话痨子云卿嘴皮子痒得难耐了,对子衿磕头求饶之后才恢复了从前相爱相杀的欢脱生活。
不过云卿虽然不敢忤逆子衿,但使使小花招的胆色还是有的。这不,她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立刻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小衿衿,我手疼脚疼背疼腰疼浑身都疼,你扶我上去好不好?”一边干嚎,一边偷偷瞅子衿的脸色。天地良心,一路上所有的行李背包全部都是子衿代劳的,云卿顶多也就东走西顾跑跑跳跳,没拖子衿的后腿就很不错了。
子衿依旧冷着一张脸,不知心里想着什么。直到连在一旁干等的旅馆主人都有些不耐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她才蹦出了一句话:“你昨晚太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我不强迫你。”
旅馆主人愣住了,云卿也愣住了。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在某些内心邪恶的人耳中顿时变得活色生香。很不幸,云卿是腐女,于是,她立刻想到了……
“啊!我自己在下面推拿推拿就好了!小衿衿你先上去吧!呵呵,呵呵呵……”
真相是,我们的颜云卿童鞋在昨晚还没有正式开始“绿光行动”之前发誓将杭州城的所有主街道都逛个三四遍,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凌晨回来的时候脚踝有些肿,被吵醒的子衿说了她一句,她就硬是在屋子里跳了几分钟来表示自己的脚没问题。结果第二天她就差点连火车也爬不上去,还多亏子衿拖了她一把。其实,一路上有着云南白药的良好疗效,云卿的脚踝早就不疼了,刚才的话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
子衿不再理她,跟着神色古怪的旅馆主人先上楼去了。云卿则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旅馆的一切。等她将旅馆的每一个物品都看得像是自家屋子的摆设那般熟悉之后,她就开始无聊地数在壁灯周围飞舞的虫蛾。当她数到第三十九只飞蛾时,旅馆主人站在楼梯口,皱巴着脸招呼她:“颜小姑娘,顾姑娘让我转告你说明天还要早起赶路,要你早点上楼休息。”
“哦!”云卿的无聊顿时烟消云散:“我这就上去,麻烦您带路了。”
一路上旅馆主人神情古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终还是……
云卿推开房门,子衿正好在铺床,见到她便把嘴往浴室那边一努:“我已经洗好了,你快去洗,明早七点出发。”换上和服睡袍的子衿身材显得十分单薄,潮人讽此身材为“飞机场”,云卿也就这事打趣过子衿,至今仍记得子衿当时的回答是“性激素分泌不足”,一笑而过。这是子衿为数不多的笑中最素净的一次,其它的笑中莫不都是刀光剑影,内蕴深厚得很。
云卿乖乖抓起床上自己的海绵宝宝睡衣,走进浴室之后又想起了旅馆主人说过的话,探出个头来对子衿喊了句:“亲爱的,旅馆主人刚才跟我说什么‘改革很彻底,思想真开放’啥的,还说她都懂的,你知道她懂什么吗?”说完也不看子衿刹那铁青的脸,缩头淋浴去也。
子衿僵了半晌,一声不吭的关灯,躺进房间中唯一的一床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被一道高分贝的大嗓门吵得清醒了:“啊――子衿你干嘛关灯啊难道你不知道我怕黑啊啊啊!”话音未落,娇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被窝的另外一头,毫不客气地拉扯着被子:“好啊子衿你居然欺负我,我非得欺负回来不可!”
……谁叫你捋我逆鳞来着!子衿腹诽道,没打算搭理她。云卿的特殊爱好深深刺激到子衿“迂腐的旧社会思想”(颜大小姐如是说),自从云卿发现这点后,常常被子衿的强大冷气场震慑得只差没摇尾巴示好的云卿就如同发现了对抗子衿的杀手锏,常常以此反击兼捉弄子衿。只是可惜的紧,云卿的举动无异于雪上加霜,哦不,那简直就是往冰柜制冷器里加入了大量催化剂。不过呢,成效也是倍儿的好,至少云卿的抗低温低压能力大幅度飙升,已经对子衿的冷气场基本无视了去。
云卿扯着扯着,黑暗中也不见子衿有何动静,更别说采取报复措施了,于是也觉得无趣起来,嘟囔了几句便转身背对子衿找了个舒适的睡姿,陪周公下棋去了。
始卷此去经年贰一如初见(未完结)
这是第一次,云卿梦见了她和子衿的初遇。
“大姐,你这是……”被“地主婆”三婶带到要入住的合租房前,云卿呆泄地看着眼前明显的一片空荡荡。不是说有人愿意合租并且已经先搬进去了吗?但是看这窗台上灰尘堆积的,根本不像有住人的样啊!一想到以后天价的水电费用全是由自己一个人支出,云卿不由得死命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头痛得很呐……
只见三婶走上了台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对着屋里喊了一嗓子:“囡囡,侬合租诶伦来呀嘞(囡囡,你合租的人来了)”地地道道的方言,云卿表示勉强没有理解障碍,至少明白了屋里确实有住人,三婶确实没唬她。只是,这个即将跟她合租的人貌似很懒啊,连房子也不打算打扫打扫。
“咦,囡囡木底啊哈,雷但收拾收拾,哦来联系伊啊(囡囡没在啊,你先收拾收拾,我来联系她啊)”云卿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跟在三婶后面进了屋子。她吃惊地发现,屋里跟屋外完全不一样,虽说摆设是少了点,但是明显纤尘不染,只是窗户都关得死紧,好像有点闷。云卿把行李箱搬到卧室就完全受不了了,大步窜到窗户前打算开窗透气――
“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
闻声奔来的三婶看见窗外的“鬼”就笑出声来:“哦还当雷出去了嘞,宛来系底夹。伊系会嘎侬合租诶伦,颜云卿嘎啦!(我还当你出去了嘞,原来是在这。她是会和你合租的人,颜云卿啦!)”
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长发披散,一身缟素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吓倒的云卿从地板上爬起来。云卿这时郁闷得不得了,和合租室友的第一次见面就闹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而且貌似还惹到人家了,唉,以后要怎么弥补过失啊……赶紧整整压皱的衣服,又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硬是挤出一丝笑来向那个“鬼”打招呼:“呃,你好……我是颜云卿。”那笑容,啧啧,比哭还难看。
“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冷冷说了声“顾子衿”就丢下了手中的塑料水管,然后消失在窗户外面。不一会儿她就从门口走进来,见到云卿依旧待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不悦地抿了抿薄唇:“出去洗房子。”说着再不理她和一旁傻笑的三婶,直接进了她的卧室并把门关上了。
直到她的消失在卧室门内,室内的低气压才有了缓解,云卿长出一口气,低声问三婶:“她什么意思?”
三婶爽朗的说:“囡囡系恭啦,伊掐后阿来地,叫类掐瓦靠,啊类嘎公平啦!挖当噶啦!(囡囡是说啦,她清理好里面了,叫你清理外面,这样才公平啦!我先走啦!)”说完,三婶便不由分说地离开了,还很好心地没有关门。
云卿无语,挣扎了半天才默默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天啊,早知道的话我当初要租房时就先拜一拜佛祖,才不会碰上这么一个性情古怪的合租室友!
当然,云卿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安身,但不是房租太贵,就是地理位置太偏僻,交通不便。总而言之,在逐一排除掉其他所有可能之后,云卿认命了,开始琢磨怎么搞好和子衿的关系。
后来,相处久了,云卿就发现其实子衿不难相处,因为她是个很独立的个体,不会在不该打扰自己的时候出现,因此也不容易发生摩擦。只除了一点,她貌似有一点小洁癖。只是这洁癖也和她的性格一样古怪的很,就拿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来说,她竟然在保证屋内绝对纤尘不染的情况下可以忍受自己住的房子外面堆满灰尘,当然,门窗等都是封得死紧,所以才会发生遇“鬼”事件嘛!云卿就这件前后矛盾的事琢磨了老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顾子衿这个人,小肚鸡肠的很!于是赶紧在心中给她贴上个“危险品”的警告标志。
再后来,云卿又发现,子衿是一个绝妙的“游戏对象”,这还得从云卿的特殊嗜好说起。她不仅腐,而且还很腹黑,不消说子衿已经在她心中被腹诽了千百遍。但这不是子衿成为“游戏对象”的真正原因,云卿还爱捉弄人,而且特别喜欢一次又一次地捋老虎的胡须,越是不好惹的人她就偏要去惹,别人越生气她就越高兴,而且不管这次吃了多少苦头,下次还是照惹不误,而且还会变本加厉(自虐倾向?)……所以诸位看官应该明白了,子衿就是一座冰山,而云卿就是那个不怕被冻死的,一遍又一遍的贴上去挑战子衿的极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两人的关系在半年内飞速拉近,尽管平时子衿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但云卿知道,她的内心已经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