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雪的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臃肿的狐裘披在身上仍显单薄,颜昕拢了一拢,有些吃力地推开门扉。“吱呀――”这轻微的声响消融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柳絮般细碎的雪携着风迎面而来,狐绒舔舐着她的颊,有些微的疼,还有些痒。她缩缩脖子,蹭了蹭发麻的侧脸,跨出家门。
她面朝的方向正是逆风,每迈一步都分外艰难。颜昕回头,只望了一眼簌簌落雪的屋檐,她的家,就义无反顾地踏上前行的道路。她要去,也必须得去,向着天山之麓,那有着一点摇摇欲坠的如豆星火的地方。
夜色苍茫,更那堪雨雪飘摇,阴风怒号。雪原千里,她拥紧狐裘,任风雪鞭笞着她惨白的颜,洗去眼眶满盈的泪水,随即凝结成冰,跌碎一地悲凉:“娘亲,等我……”
当颜昕止住踉跄,虚脱般倚在穴壁上时,脸色是大病初愈的惨白,几乎冻得不能走了。那黯淡的一丝明黄光芒犹如盛开在彼岸,近近的,百里远;遥遥的,几千年。但她只是略歇了歇,默默拂去衣襟领上眉梢发间的雪,平复了心跳,便摸索着抬起僵硬的腿向洞穴更深处挪动。
穴壁上尖锐的棱角刺透了满手的鲜血淋漓,嶙峋的怪石在明灭摇曳的烛火中撕破伪装,现出面目狰狞的魑魅魍魉,笑得诡谲。她不由得又紧了紧狐裘。
颜昕强压住恐惧,步步坚定地走下去。那条蔓延了数年光阴的洞穴通向的何止是命运,还有无从预知的变故,暗夜里最渺茫的曙光:
“娘亲……昕儿很快就能看到您了……”
一个转角,颜昕结结实实为眼前所见怔在原地:昔日熟悉而颀长的身影已显得颓唐,低低伏在一张光华流转的古琴上,衣袂四散,指尖沁血,晕染出朵朵血岱玉莲;那古琴七弦皆断,映着冷冷银光,晃花了颜昕的眼――
“爹?”颜昕低唤了声,却无任何回应,心下一惊,忙蹲下将食指探到爹的鼻下。气若游丝的呼息,浅浅的,却不足以让她心安,直到她替爹把完脉,才轻舒了一口气。
将爹扶起靠在穴壁上,颜昕望着爹惨无血色的脸,咬咬唇,解下狐裘披在爹的身上,轻柔地掖实。只要再过几个时辰爹就会转醒,所以她勿需担心。
颜昕跪得有些久,站起来时膝盖阵阵的疼。她揉了揉,开始打量这间石室。
这间石室的壁面很光滑,浑不似外头的那般针芒毕露。她的手触到冰冷的石壁,蓦地一惊,手心火辣辣的疼。之前划破的伤口支离破碎,白骨依稀可见,还在滴血。颜昕皱眉,挽起衣袂攥在手心,堵住了伤口,雪白的布料瞬间染成暗红。
身为顾家人,如果连这点小痛都忍受不住,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待在顾家?
颜昕倔强地转身,凝望着石室正中银光流转的灵柩,眼中涌起一片迷蒙,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过去。
烛光铺成的小道在她经过时,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明丽如水晶的千年玄冰棺里,女子祥和地长眠,如瀑般的发丝缠缠绕绕,妖妖娆娆,衬得握放身上的玉臂更加洁白;嘴轻轻抿着,隐隐挑起。美人如花,奈何隔云端。
“娘!”颜昕扑通跪下,“都是昕儿不孝,不该离开娘亲私自下界,结果――娘,你不要再睡了好不好,爹和昕儿都好想你呢,昕儿发誓再不出云衿界一步,再不惹爹生气,再不捉弄凝姐姐了……”
颜昕承受不住哀恸地合上眼。一滴,两滴,三滴,隐忍已久的清泪悄然滑落,浸透春衫袖。她没有看见,颈上的灵云珠正泛起银光,一丝丝将她笼住,轻柔缱绻,如沐月华中。
一阵风急,烛火尽数跌灭。
黑暗的石室里,只有颜昕身上渐盛的水色流光,将四周映得亮如白昼。
倚墙而寐的男子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曲起。
玄冰棺逸出的银光越发显得黯淡。
似乎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轰!
天山颤了颤,随即积雪脱落,碎末飞扬!
雪崩!千年也难得一遇的天山雪崩!!
而石室内,银光迸裂之后逐渐消散。颜昕支撑不住,扑倒在玄冰棺上,点点余光中,那身影竟是绝美。
风过无痕,烛火重新点亮了一室冰冷,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却怎么,都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