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的盯着眼前从容执着的阿加莎，埃里克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她丈夫？！

噢！如果可以，他宁愿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塞琳娜。

虽然那位小姐任性刁蛮张扬泼辣一相情愿（喜欢瑟尼斯）固执己见（确信埃里克斯是女的），但无论如何，也远比冷静深谋的阿加莎好应付。

而且，虽然自己一直坚持说自己是男人，但事实上除了真正清楚内情的几个人外，所有人都认为这只不过是公主殿下一个小小的嗜好而已——女扮男装嘛，无伤大雅，更衬出她（他）的可爱不是吗？

再者，还有道格拉斯家族确认女主人地位的项链。

在这样的情况下，埃里克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向他求婚，还是女的？！

难道说，阿加莎已经知道自己是男的？

埃里克斯半眯起眼：“我从不知道黑月城的风气已经开放到淑女可以当街拉人当丈夫的地步——或许，受肯纳德小姐（塞琳娜肯纳德）影响的你是一个例外？”

“请不要把我普通的女子相提并论。”阿加莎挑着眉，略带着傲气：“我还不至于为了所谓的面子放弃最需要的东西——怎么样，埃里克斯少爷？您的回答是什么？”

最需要的……东西？

前面几个字还让人有点受重视的感觉，不过后面两个嘛——

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跟东西二字挂上关系的埃里克斯有趣的打量着阿加莎：“既然是决定格林小姐终身幸福的问题，我当然得慎重一点……”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

阿加莎能确定他是男的的确很让人意外，可是，如果她没有确定呢？如果她需要的不过是个能给她妻子名分却又不妨碍她任何行为并且能在某些方面提供帮助的人呢？那自己这个假男人的身份岂不正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过……自己假男人的身份可是得到公认的，这样的行为应该没有意义才是……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念头在埃里克斯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

停顿只有一瞬间，埃里克斯神色丝毫未变：“……还是格林小姐认为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才有如此勇气？”

阿加莎也确实是聪明人，立即便听懂了话中意思。她后退一步，以便两人之间的距离更适合交流：“我不过是秉着互惠互利的原则——埃里克斯少爷不也很想摆脱道格拉斯公爵的纠缠吗？”

埃里克斯不语。

阿加莎一笑继续：“埃里克斯少爷您的过往可是贵族间争相讨论的话题，在真相未被讨论出所以然之前，您的任何行为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包括您有一个妻子。”

埃里克斯沉默的盯着她，半晌微微一笑：“我可以想象道格拉斯公爵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那一定异常精彩。”

“家族的女主人有了妻子，我想所有道格拉斯家族的人员表情都会精彩。”阿加莎笑得很是斯文，并不算大的眼睛弯成半月，眼中的光彩难以捉摸。

“如果是未婚妻的话，不止表情精彩，连行为都会比平常有趣。”埃里克斯优雅的把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格林小姐想不想试试？”

阿加莎怔了怔：“留有余地？您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没有。”埃里克斯倒是回答得很干脆：“说实话，这件事对我的意义并不大，无非是看些热闹罢了。格林小姐兴致勃勃，而我只不过是助兴的配角，犯不着使劲往下跳。”

“埃里克斯少爷的话可真是伤人。”阿加莎似真似假的叹口气，又往后退了一步：“我虽然不算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倒也不至于辱没了阁下您——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埃里克斯眼睛都不眨：“我考虑过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当作没遇见你，大家各走各的路。”麻烦的女人！我不问你的理由，你还步步紧逼？！真以为我喜欢见到你？！埃里克斯颇有点孩子气的想。

阿加莎闻言竟然笑了：“埃里克斯少爷大可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我既不想对付谁，也不想得到什么，只不过身边的苍蝇太多，有点厌烦而已。”

“贵族里有能力的青年还是很多。”你完全可以找个人把自己处理掉。

“可像埃里克斯少爷这般的人物却极少，至少我只见过您一个。”

埃里克斯瞪住她。

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既认同他女扮男装的身份又要当他妻子，既想摆脱身边的一群苍蝇又不肯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偏想要全城闻名的假男人“埃里克斯少爷”当她老公？她是希望引人注意让苍蝇越来越多还是喜欢看到所有人鸡飞狗跳？如果是这样，那对她有什么好处？

阿加莎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我只是玩玩而已——对双方都没坏处的游戏，玩玩又何妨？”

“平淡的生活让人乏味？”

“平淡的生活确实很让人乏味——年轻的时候多点刺激，年老时也多点回忆。”

埃里克斯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女人。凭直觉，他认为阿加莎并没说实话，而她眼中，也隐隐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或者说，疯狂。

不可否认，她隐藏得很好，娴静的外表和良好的教养将它掩饰得几乎不留痕迹，但毕竟只是几乎，埃里克斯还是看出来了。

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埃里克斯一直这么认为。明明很柔弱，在某些时候却又坚韧得令人害怕。当她不计后果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毁灭四周的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

疯狂的女人！

当在大量的书籍中对女人这种生物有了足够（他自认为的）的了解后，埃里克斯这么下了定义，并从此决定一定要和这种感性生物保持适当的距离（当然，米大小姐在他眼中跟女人没任何联系）。但很多时候，埃里克斯很遗憾的发现，往往是那些感情多于脑浆的女人先找上自己——比如说艾尔维斯，比如说塞琳娜，比如说眼前的女人，阿加莎。

“格林小姐……”

“我明白了，埃里克斯少爷。”阿加莎飞快截断他，似乎很怕他接下来的话：“接近未婚妻的女友如何？若离若即成双入对却又不挑明关系的状态其实也不错，而您所担心的事也不存在了。”

埃里克斯再度直直的盯了她良久，才慢悠悠的道：“既然格林小姐这么有兴致，我奉陪一下也无妨——就这样，格林小姐也该回府了。”胸口越来越不舒服，每次呼吸都像是火在燎，胸腔仿佛干得裂开了口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努力的想要涌出来，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把它压下去。

“埃里克斯少爷……”阿加莎还想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格林小姐。”埃里克斯没有起伏的打断阿加莎的蘑菇：“一位有教养的淑女绝不会这么晚独自在外和陌生人聊天。”

这话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连傻瓜都听得出来，阿加莎自然也听懂了。

有些难堪的笑笑，阿加莎再退了半步：“埃里克斯少爷，那我告辞了。”也不待埃里克斯回话，转身便小步离去。

阿加莎刚转身，埃里克斯便在心里长舒一口气，眼前的景物也开始阵阵发黑，胸腔里的火越来越烈，产生的灼痛几乎已无法让任何空气进入，整个胸腔似乎要爆炸开来。

不行，四周还有人，还要等一等，还要等一等……

强迫自己放松，强迫自己呼吸，一点一点，全力的压缩，让胸口的热气出来……

视线模糊中，一个人影在面前晃动。

谁？

埃里克斯眨眨眼，人影有一瞬间清晰起来，但很快便又陷入模糊。

阿加莎格林？怎么还没走？

“埃里克斯少爷？您怎么了？您脸色很难看……”阿加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慌乱。

“格林小姐，”声音干得厉害，庆幸的是语调还算平稳，埃里克斯努力排除眼前黑暗的干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优雅的微笑着：“请不要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或许是平稳的语调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优雅的微笑发挥了它原本应有的效力，阿加莎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也平稳下来。

“埃里克斯少爷。”她顿了一下，恍惚中埃里克斯听到裙纱摩擦的声音：“我……可以摸一下您的脸吗？”

她……不会是在玩自己的裙脚吧？

脑中突然划过这么个念头，埃里克斯忍不住想笑。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难受得几欲死去，让人几乎没有力气去思考其他，偏偏意识又那么清楚，仿佛分属于两个人。

摸……脸……？

模模糊糊中听到后半句，埃里克斯一时间没弄清楚这话到底是自己太难受而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从那个自诩位聪慧冷静从容的格林小姐口中说吐。

……呵呵……应该是幻觉才对……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埃里克斯眨了眨依然发黑的眼，喉咙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往上涌，到嘴里了，有点咸，有点甜，还有点腥，没有停，还在往上涌，漫过的地方，不再火燎般的痛……舒服多了，如果能呼吸的话就更好……

……是什么东西在脸上？温温的，有点香，还有点抖……

不舒服，他现在只想要冷冰冰的东西，还有那香味……不太好闻……他从不喜欢任何有香味的东西，再淡的也不喜欢……

想动手把那东西拨掉，可手一点力气也没有，抬都抬不起来，想开口阻止，可那又甜又咸又腥的东西堵住了声音……鼻子里有什么在流……热热黏黏的……感觉不是很好……

……有惊叫的声音……好象是米米的……羽翔也在叫……奇怪……叫什么……开始都不出来，现在怎么全叫起来了？

……算了……不管了……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耳边还有风声……还夹着哭声……谁在哭？……哭得好难听……

……好累……好想睡……还是先睡一下……有什么事就醒来再说好了……

这么想着，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静谧。

*******

直接忽略站在面前的东西，瑟尼斯歪着脑袋继续思考魔神殿到底把那家伙拐去干什么。几天前几个老头围着埃里克斯大叫神使大人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该不是直接就让那家伙升格为什么神使大人了吧？如果是这样，那魔神殿也太水了，好歹也来个仪式什么的，不然多没面子？

脖子好酸，换个方向歪脑袋，瑟尼斯继续思考。那个魔神殿啊，也是穷得叮当响的类型，据说每年的祭神式都要向魔皇申请贷款，而且几十年来从未还过，好在皇室也不是很在意，只记本金，不计利息，任魔神殿欠了几十年……至于其他地方的欠款嘛……这个，就不属于政府的管辖范围了。

不过仔细想想，那混蛋还真是倒霉，先是摊上个一穷二白的洛伊教，刚跳出来，又遇到同样穷得喝西北风的布莱教，就连碰上的盗贼团，也是吃草根树皮过活——这天下的倒霉事，怎么就全让他逮着了？

……可怜的人啊……

长叹一口气，瑟尼斯笑眯眯的感叹。

亚尔雅瞪着将自己彻底忽略的金发青年，瞪着他把脑袋偏了又偏歪了又歪，一把无名火越烧越旺，恨不得立即就把手上的东西砸在那摇来摇去的脑瓜上。

“凯尔公爵。”瞧着自己手上精心熬制的药粥，亚尔雅忍了又忍，终是把砸人的冲动克制下来：“埃里克斯大人呢？”

“……呃……我不知道！”瑟尼斯换了个姿势，继续思考。真是的，明明已把那混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对他还是那么好？自己一堂堂主人，就没见他对自己有过好脸色。

要说修养，亚尔雅也是一等一的，纵然瑟尼斯的态度足以让人吐血，他仍是面无表情，只是上前一步站在金发青年面前：“我问你，埃里克斯大人人呢？”

切！啥态度？！老子今天还偏不说了！你能把我咋的？！金发青年很有骨气的转过身，研究起墙上的壁画来。

亚尔雅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顾及到这小子还是这里的主人，只怕立即一包毒药就给他搁碗里了。

说也奇怪，自己性子一向温和，与绝大多数人都相处得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一见这金发小子就心头冒火，恨不得句句话都戳得他跳脚，尽管再二再三的告诉自己，不要得罪主人，不要得罪主人，似乎都没什么效果，见面照样想搁毒药。

“凯尔公爵。”毫无表情的又旋到瑟尼斯面前，亚尔雅尽量让语气里没有预谋杀人的味道：“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瑟尼斯也是和亚尔雅八字不合，当下一翻眼：“如果你用敬语，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总算亚尔雅修养好：“那么，请您告诉我，埃里克斯大人人在哪里。”

“这个嘛……”瑟尼斯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干脆，不禁愣了一下，抬头就闻到药粥的清香味：“……好香……有我的份吗？”

“没有。”冷冰冰一句打破某人的幻想：“埃里克斯大人人在哪里？”

“一时半刻回不来……这碗就归我好了！”眼巴巴的望着药粥，瑟尼斯两眼珠子都黏在上面了。早听说亚尔雅的厨艺相当不错，现在一闻果然名不虚传。

一听埃里克斯短时间不会回来，亚尔雅一点面子不给转身就走：“给你？我宁愿喂狗！”

“……站住！”啥意思哩！难道他堂堂一公爵就比不上一条狗？！瑟尼斯当场毛了：“我今天还非吃你手上那碗不可！”

“是吗？”亚尔雅转过身，顺手摸出一包药粉慢悠悠的倒在碗里，眼看着雪白的清粥渐渐变成触目惊心的惨绿，顺手一塞：“请。”

瑟尼斯看得毛骨悚然：“……那是什么？”

“补药，大补——还要吗？”

“……算你狠！”悻悻然的揉着鼻子，瑟尼斯暗想这招数怎么跟某人有几分相似呢。

亚尔雅冷冷一笑，刚转过身，门猛的一下被推开，一个仆人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正好扑到亚尔雅怀里。

“哐当！”

人亚尔雅是接住了，但碗没保住，厚厚的地毯让碗避免了粉身碎骨，不过那碗惨绿的粥立即让地毯冒起阵阵青烟，一个焦黑的洞马上出现。

“……啊！！我的手工地毯啊！！”瑟尼斯扑得比鬼还快，围着洞心痛得眼泪花花直掉：“两百金币！两百金币啊！！”

亚尔雅淡淡瞟了一眼：“心痛还拿来用？活该！”

那仆人看得眼睛发直，半晌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公爵，不好了，埃里克斯少爷出事了！”

“出事了？”瑟尼斯眼中只有自己的地毯：“那家伙能出什么事？”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身上全是血！”

“……啊？！”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已直接拉住他的衣领，亚尔雅两眼泛红的瞪着他：“你是怎么照顾大人的？！”

是大人耶！不是埃里克斯大人！恢复记忆了？！

瑟尼斯惊讶的瞪住抓他衣领的人。

亚尔雅却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只是狠狠的瞪着手上的家伙：“如果大人有什么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话一落音，转身便冲。

瑟尼斯跟上他，有意试探：“你干嘛那么关心他？他是你什么人啊？”

亚尔雅一楞。

对啊，自己怎么会这么焦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为什么听到他全身是血心会隐隐作痛？为什么？

看到亚尔雅脸上的茫然，瑟尼斯再接再厉：“怎么不说话？你傻了啊？！”

事实上亚尔雅确实是傻了。

在见到埃里克斯第一眼，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有点熟悉，回去后仔细想了很久，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再后来到厨房，心里还在想着什么样的饮食适合他，手上却已做出了一小碗粥，一小碟清淡的素菜。当安特鲁嘀咕着要在粥里加点肉，几乎是很自然的，“他不喜欢吃肉”已脱口而出。

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知道他一举一动一挑眉一弯嘴代表着什么，知道他高兴时眼睛会有淡淡的波光，细白的牙齿也会微微露出，知道他生气时眉头会轻微的挑起，眼睛也会轻轻眯着，薄薄的嘴唇几乎能抿成一条直线，知道他喜欢逞强，身体不舒服从来不说，知道他也喜欢故作坚强，一张面具下隐藏着所有真正的情绪，知道他其实还很脆弱，常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带着淡淡的悲哀看着远方……

明明知道很多很多，但为什么，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却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我不知道……”摇摇头，亚尔雅加快步伐，没有把心中疑惑说出口：“或许是因为他很像我妹妹。”

“你妹妹？你有妹妹？”追问了一句，瑟尼斯猛的住了口。笨啊，看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想说实话，又何必再问？

算了算了，反正也只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埃里克斯都不急，自己何必瞎操心？

只不过，亚尔雅，你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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