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萱走了,离开这里,去了那里!她对这里应该是没有留恋了,因为她唯一留恋的那个人正和她一起去了那里。她俨然是不舍的,就在这里,2008年,2月16日。
司花不停地给若蕊擦脸,空月已经熬好了药,刚进门,浓烈的中药味就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醒了吗?”空月站在桌子边,药也放在桌上,她只等一声命令便可以立刻端过去给若蕊喝。
“端来吧!醒了。”司花扶起睡眼惺忪的若蕊,若蕊怏怏的靠在床上,她似乎忘记了刚才努力喊着的话。司花喂她喝了药,又扶她睡下。
“病了,明天就不去了吧!”司花这一句话,唐若蕊触到心头,眼睛看着床顶上的罗帐,一字不语。”这样子去了,是给谁找不是呢?”司花试探性的说了这句,若蕊还是不说话,司花急了,突然跪在床边。”小姐是怎样想的,我一个丫头实在不敢妄言,自小姐进府,我便服侍小姐,朝朝暮暮已近半年。小姐如今不知是受了什么气,只顾自己所想,倒叫我们这些丫头乱了方寸,不知哪日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了事,得罪了小姐,只望小姐体谅体谅我们,明着拿我们撒撒气也好。一味的憋在心里,闷出病来,我们又该受罚。”
若蕊见司花哭,自己也哭。”从花开到花落,从素衣到锦裙,从现代到古代,谁能说得清?当日我只是看着我们有缘,便接触了。既然我们有缘无分,就散了吧!人生何处不相逢?离开了你,后面还有一个他,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眷顾呢?”若蕊只自顾自的说出心事,她说出朱晰和江永明,先认识了朱晰,后来又分开,接着就出现江永明,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的?
可她说的这番话却惊到司花和空月。她俩以为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司花一听若蕊不要自己了,哭的更是伤心,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空月站在司花身后,听了若蕊的话,也立马跪下哭求着:“三小姐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不要我们。我们做错了事,您罚我们什么都行。司花姐姐不是有意得罪你的,你饶了她吧!三小姐,你是好人,我愿意跟着你。司花姐姐昨夜没睡好,下午也没休息,一时脑子犯了糊涂,你原谅她吧!求求你了,三小姐,我们不想离开你。”
唐若蕊被空月突然的举动惊住。她侧过脖子,看着眼前俩人,司花歪坐在地上,面对自己抽泣,空月跪在地上满脸恐慌。”你们怎么了?”
“你不要我们了?”司花赌气般的吐出这几个字,直直的望着她。她似乎是在等待人生的结局,认真、笃定。
“你们要离开我吗?在我生病的时候,离开我?”
“不不不,我们不会离开你。只是,三小姐你刚才说,要我们散了。”空月激动地爬到她床下,脸上的泪还在流,鼻涕还挂在脸上。若蕊伸手替她擦去鼻涕和泪痕。”我刚刚要是说了什么,你们千万别记着,我不是对你们说的。吓到你们了,是我不对。刚才那话,都是叫司花引出来的,你要怪就怪她去,是她害你苦的这么惨,你应该使劲拍她几下,不然我都替你不值。”说话间,三人破涕而笑。若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有的时候,决定一旦做出,整个人的心境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们是不是问我明天去不去莲花庵?不去了,看我这样子,还能去哪?好好养病吧!”
自中秋之后,约莫着过了半月,若蕊已痊愈。卢季岩在府上住了几天,过完了中秋又去了兵营。卢季峰也在卢季岩走的前一天回来,他回府之后,陆艳晴高兴是自不必说的,更高兴的该属代湘君,俩人新婚不久,卢季峰就离开她去抗蒙。在边疆抗敌近1年,这次回来,实在是对现在的朝廷失去信心,才选择回汴京和兄弟一起组织军队。当他得知卢季岩在朝廷的军队里任职,并私下里组织了民兵,他激动不已,这半死不活的朝廷早该结束了,但是即使是结束,也不该是在蒙古人手里结束,汉人的天下,就该由汉人接管。
眼前,已是年末,腊月的风霜吹来了第一场雪。随着第一场雪飘来的,是一个悲伤地消息:江家父子要搬出卢府。这个悲伤的消息还有一个附件,那就是:离家两月的卢季岩将要回府。为什么江家父子要搬出去?因为他们在汴京的宅子已经装修好,眼见年底以至,全家人也该团聚了。中秋时,江永明收到杨秋婷的信件,那时,他的心已开始蠢蠢欲动。
江永明坐在望柳阁中,他忽然一阵伤感:此处此树此人、从今别后,如酒后梦醒,叫人难寻。雪已下了2天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发不可收拾,像人的心情,是人的心境。远远的望去,西厢的屋顶上皑皑一片银光,东边也是同样,从东厢的屋顶窜出的竹子,早已不见,看到的只是雪。整个天下:天,地,雪。
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时至今日两月有余,唐若蕊还是没能将心事明说,但是她知道了一些事:江永明在意她。有这点就够了,足够了。可当她从陆絮儿嘴里听到江永明要离开的消息,她还是吃了一惊。她一个人呆呆的往西厢走去,却看见他站在阁楼上,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大步跑过去。矜持值几个钱?‘大家闺秀’这个头衔能嫁个有钱人又怎样?只要能见到江永明,什么都不重要。
她顾不得头上的雪、脚下的雪、手上的雪、身上的雪。一口气爬上阁楼,看到他,却不走近,只是看着他,喘着粗气,她想等自己平静之后再问他。
“是真的要离开吗?”
“明天就走。”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怎么先前都没听你说过?”
这一次江郡生没有那么快答复。他走到她面前,用手轻轻坲下她头上的雪,后然后退了两步。若蕊站在他对面,等着他回答,一身湛蓝的罗锦,身后是飘扬的大雪。江永明同时也在思忖着该如何与她道别,道别的语句他早就想好,只是他该如何说出。他不是傻子,他也明白若蕊对他的心意,但他不能接受,可是明明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要委婉的相处,让她误会,这都怪自己,是自己枉为书生,枉读了圣贤书。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若蕊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句,这次,她怕他又不回答,所以又加了一句,没想到,后面的一问一答,俩人同时说出,同时淹没了各自的声音。
“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
“回府成亲。”这四个字江永明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说出之后,就没话说了,之前想到的道别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若蕊听见没有,他倒是没有听清她说的话。所以,他选择沉默。
“你刚刚说什么?”沉默了许久许久,若蕊还是问了一句让她最后悔的话。
“这个月30日,我成亲。”
“我成亲”……“我成亲”……“成亲”……
伴着回声,江永明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消失在大雪里。若蕊的手开始发烫,脚却冰凉。不知过了多久,司花找到她,慢慢扶着她回去。
时至黄昏,一直飘扬的雪终于累了,慢慢的一点点停止。或许,它不是累了,而是给要回来的人留一条能行走的路。大概它还有别的用意,不想阻碍即将要走的人。无论怎样,它停了。
“你说,那江家父子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也没说清楚?这不明不白的,算哪会子事?”陆艳晴靠在裘皮上,手里抱着暖手炉。
“依我说,一定是江家父子觉得那个贱丫头配不上他们家,所以才一直没开口。当年,老爷和他们家定的亲事,他江老爷能不知道?我看哪,就是故意不要这门亲事。”
“本来还想借着江郡生打发走唐若蕊,现在看来,是没指望喽。你是没看见那小蹄子的轻狂样子,在府里跟小丫头子打打闹闹,整日疯疯癫癫,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老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把她带回来,还认了半女?我近来总觉事情不好,隐隐约约的觉着老爷想把那小蹄子指给季岩。你说说,这不是疯了?她哪里有陆絮儿一半好。”
“夫人多虑了。老爷再喜欢那小贱人,也不会让她和二少爷成亲的。老爷又不傻,平白无故娶个身世不明的做儿媳妇?老爷是最重仁义的,老爷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帮过老爷一次。再说了,表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和相貌,老爷还不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能喝到二少爷和表姑娘的喜酒了!”被丁奶娘这么一说,陆艳晴高兴多了,哥哥的女儿向来乖巧懂事,以后嫁进来必定会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最重要的:我说话,她要听。可她心里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她不是瞎子,她不可能看不到她的儿子是如何对唐若蕊好的。正好今晚季岩回来,她要向卢道林挑明,让他的儿子娶她的侄女。
若蕊坐在铜炉旁,她真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的告诉他,如果俩个月前说明了,现在他是不是会带自己一起走?是不是和他成亲的那个人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为什么他会娶其他的女人?难道这些日子他是在玩自己吗?他在玩弄我的感情?一边和我玩暧昧,一边又娶了别人。为什么?”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是你?”想着想着,若蕊竟然痛哭失声。她顾不得形象,也顾不得平日里十分爱护的衣裳,一下就趴在桌上哭起来。
听见哭声,空月急忙跑过来,一边又唤司花。”小姐说谁?谁欺负你了?”
“朱晰……你好狠。”若蕊哽咽着说出的名字,她们俩人面面相觑,无能为力。
还是司花脑筋好,她拍着若蕊的肩膀,轻轻的说:“小姐说的是谁?我们不认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少爷回来啦!刚才我去打水的时候听大花说的,二少爷这会子在洗澡,恐怕一会儿就要来我们这里,小姐这样哭着,吓着二少爷怎么办?”若蕊听了真的不哭了,抬起头叫她们给自己梳洗。
“外头雪老早就停了,像是知道二少爷要回来,所以才特意停下。”司花一边哄若蕊,一边给她挽头发。”戴哪一支呢?”空月拿出两支簪子,一支是镶金的蝴蝶,一支是镀银的梅花。若蕊看了一眼,从镜奁里拿出一支翡翠递给司花。”这样的季节戴这个太过显冷,还是金蝴蝶吧!”若蕊不说话,任由司花给她戴上镶金的蝴蝶簪子。给若蕊梳洗好之后,俩人便出去各忙各的。
屋外顿停的大雪,是在给要离开的人让出一条道吗?若蕊倚在门上,风吹在脸上像刀在割她。原来看电视里的人说过:脚冷,心就不冷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脱掉鞋子,赤着脚走出去。脚刚碰着雪,胳膊上的汗毛孔霎时全部竖起来,一脚踩下去,雪渗过脚趾缝贴在脚背,脚边的雪有钻进裤腿里,顷刻间,她觉得像是掉进了冰洞里,脚正被一刀刀割着。衣袖里好像没了胳膊空空的,若蕊抱紧自己,努力使自己不要发抖,她咬住嘴唇,不禁打了冷颤。她弯下身子搓了一个雪球拿在手上,果然,一会儿,手就烫起来。她侧着脚丫走了几步,然后平稳的放开脚步走在雪上,来来回回的走,心里只想着一个人。心里想着某个人的时候,似乎忘却了脚是凉的,因为有那些快乐的时光,所以心是暖的。可如果心里恨某个人的话,心凉了,脚也暖不起来。
卢季岩回府后,还没来得及去向双亲请安,就先来找若蕊。他远远的看见若蕊一个人在雪里来回不停地走,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贪玩,等到后来停下看清楚之后,才发现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样子。
“三妹,你在干什么?外面这么冷,快回屋里。”
“二哥?”
“你不认识我了?这样看我。”季岩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屋里拽。他对他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能控制。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若蕊,他在兵营的夜晚度日如年,他时时提醒自己,若蕊是他妹妹,他不敢多想。可今天一见到她,脑子短路了,竟然会去拉住她的手。若蕊没有回避,她也忘记了男女之分。”你怎么光着脚在雪里走?又想生病吗?衣服湿成这样,你不冷吗?”
“我听人说:脚冷,心就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