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佐佐木准备在联队部东院的小屋子里，对久未过问的美子进行审讯。当他进入那间阴暗的审讯室的时候，几个鬼子站在那里，美予已经被带了进来，脚上带着铁镣，昂然地挺立在屋子的中央。

美子从梨花峪被捕之后，经过几个月的折磨，面庞显得削瘦了许多，战斗生活给她罩上的一层红润的颜色已经褪去，有些苍白。‘由于苍白、削瘦，两只眼睛更显得大而有神。她昂然地站立在肮脏龌龊的敌人面前，好像在荆棘丛中开出的一朵永不凋落的玫瑰。美子为什么会活到今天呢？按照佐佐木那个杀人成癖的性格来说，一百个美子也会遭到毒手的。但是，在美子刚刚被捕之后，潘林辉曾经向佐佐木献过一条计：”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还不如一个臭虫，让她死，让她活，只不过费一句话的工夫。但是她有一个特殊的用处，她对复仇团的人，有很大吸引力，把她暂时留下作为一个鱼饵，也许钓上一群大鱼哪。”这条计策，被佐佐木接受了。因此，美子近两三个月来，几乎象被敌人忘掉了一样，没再进行过一次审讯。

美子在被捕的初期，几乎天天被拉去拷问，还受过两次电刑，上过一次老虎凳。美子在敌人的酷刑面前，连一个呼喊、一句叫疼的声音都没发出过。她认为，在象野兽一样凶暴的敌人面前，必须用最大的勇敢、最强的耐力，从精神上把他们压下去。当敌人向她提出质问的时候，她并不保持沉默，而是利用一切时间和机会，揭露敌人的罪行。她从钟云、王新民的讲话里，从同志们的行动里，寻找向敌人进攻的武器。她的揭露和斥责，虽然多次引起敌人的暴怒，恨不得立刻宣布她的死刑，但是她并不满足，认为自己知道的革命道理太少，要是知道得更多一些，那就可以把敌人的野兽本性更深刻、更全面地揭露出来。近两三个月，敌人再也没来进行审讯，失去了跟敌人较量的机会，非常气闷。这次佐佐木突然提审，好像送来一次战斗的机会一样，使她感到兴奋，她准备把两三个月积累下的育词，象子弹一样，一颗一颗地射向敌人的心窝。

佐佐木在审讯室里踱了两圈，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走到审讯桌旁边，但是他没有坐下。他知道，如果坐在那张比较大的桌子后面，就会失去他那魔鬼的尊严。他站在美子的面前，盯视美子足有两三分钟之久。美子虽然在他那里是上了账的，但是他并没有亲自审讯过，所以他象初审似地，提高嗓门没头没脑地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你这个顽固的八路，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有一点儿反抗，我就把你的骨头磨成粉，把你的亲戚朋友全部杀光！”佐佐木并不象在审讯，而是象要在美子身上发泄他的怒气。杨家百户失守，使他的“挖心战术”失败，使他在原田和岭南面前丢脸。这一腔怒气，在没有第二个办法之前，好像非要通通发泄在美子身上不可。

佐佐木的话停下来，美子把脸一扬，说道：“我问你，是谁杀死蟠龙山一千多人？是谁把蟠龙山变成一片血海？是谁在杨家百户要来个大屠杀？是谁把梨花峪烧得片瓦不存？是你，是你这个喝人血的豺狼，是你这个吃人肉的疯狗……”

佐佐木的怒火象从头顶上冒了出来，劈着嗓子喊道：“住嘴！”

美子不管他怎样喊叫，还是不停地说下去：“中国人，一定要报仇，一定要保卫国家，一定要把你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消灭。你可以把我的骨头磨成粉，你可以把我枪毙，可是你吓不倒一个中国人，你逃不出中国人的手心。”

佐佐木气急败坏，在原田、岭南面前丢了脸，又在这个年轻的女八路面前受了屈，简直不能再忍耐下去，飕地一下子拔出他那把短剑，举过了头顶，朝着美子移动了两步。

“你，你这个黄毛丫头，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美子看了看佐佐木手里的短剑，看了看他那副铁青的脸色，心里感到轻松，向佐佐木轻鄙地瞥了一眼。“你的剑，只能吓唬胆小鬼。”

佐佐木本想一下子把美子结果了，但是他立刻转念一想，把一个女八路杀死在审讯室，这算是什么战功呢？不，不能杀死她，要暂时留下她，即使不能把她当作钓饵，也要拿她杀一儆百，把她带到杨家百户，在她的乡亲面前就地枪决。佐佐木举过头顶的手缩了回来，嚓地一声，那把短剑插到审讯桌上。

“我不会让你讨便宜，我要让你死在杨家百户，我要让杨家百户的人看看你的下场，我要让杨家百户人发抖！”

美子看到佐佐术的手缩了回去，听了他那神经质的吼叫，意识到他在玩弄新的花招。什么样的花招呢？她没时间去考虑，但是她想把敌人的气焰压下去。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过，你是属刺猬的，看起来挺凶，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松蛋。看，你的手已经发抖啦，你的眼已经发黑啦，你的腿已经发软啦！你的杀人刀，吓不倒杨家百户的人，杨家百户的石头，可以把你们吓得象丧家狗一样逃跑……”

“巴格牙鲁，给我拉下去！”

佐佐木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这样结束他的“审讯。”

美子带着胜利的笑容，拖着沉重的脚镣，被日本兵带出审讯室的门口。

佐佐木从审讯桌上拔下他的短剑，插进剑鞘，回到他的住室，眉头上现出几条忧郁的皱纹，咯登咯登地急速地走了两圈，然后象一只受了伤的狼，倒进宽大的沙发里去。过了好半晌，又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机旁，象要出气似地摇了又摇，要通了柳河驿，凶狠狠地发布了一道命令：“明天，把物资给我运到王店子去，明天，明天！三天之内，我要亲自在杨家百户重建据点。”咔啦一声，把话筒摔在电话机上。

佐佐木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步一步地挨到坐位上去，把他那个瘦小的脑袋，夹在两只干枯的肘子当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团指挥部得到这样一个情报：柳河驿据点里准备了大量物资，几十辆大车，有立即起运的样子。胡团长根据这个情报稠最近的一些迹象估计，物资不会往东运，东边不是敌人注意的重点；也不能往北运，北面的铁山岭不是柳河驿敌人的管区；看来，敌人一定是要在杨家百户一带重建据点，或者在这一带增修碉堡。胡团长肯定了这个判断之后，就作出了一个新的战斗决定。为了便于布置战斗，把队伍从牡牛营子一带转移到五百尊罗汉堂。到了新的营地之后，胡团长就给二营下了一个命令：在柳河驿通往王店子公路线上的杨家岭，截击敌人的给养，只要把给养截下，就能迫使更多的敌人武装押运，就算完成了任务。

钱营长接到这个命令以后，连夜进行了研究、部署。他决定，第二天黎明之前开始行动，一连埋伏在杨家岭庄西路南的鸡冠山附近，二连埋伏在路北二郎顶的下面，四连据守在庄东的馒头山一带，等敌人进入一、二连的埋伏线，就掐断敌人的去路。三连在下峪人字口上警戒东北刘庄子临时窜驻的伪军。第一个任务是截获全部给养，第二个任务是相机消灭敌人。战斗结束后，迅速撤返原防。

命令下达之后，人人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又一个胜利。只是三连的战士们不大满足，对于打警戒有点儿泄气。五河也有这种思想，打杨家百户虽说是个很大的胜利，但是那只不过是摘一个熟掉了系儿的瓜。这次可能是一场硬仗，偏偏又去打警戒。他根据经验认为，打警戒等于休息。但是，命令既已下达，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不能再讲半点价钱，所以战士们发牢骚的时候，他一声也没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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