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的眼前，展开了一幅广阔的图景，有些山，只是在金钟倒挂上望见过，现在就要爬过它；有些村子，只是听人提起过，现在就要经过它；有些河流，过去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必须蹚过它。各庄的人们，象蟠龙山一样，在忙着锄地，忙着抗日勤务，孩子们唱着听熟了的抗日歌曲。对兰花来说，这些都是非常新鲜别致的。她感觉到，在她所能想象的地方之外，还有这么大的一个世界。长武过去说的，革命象一个大海，干革命的人就象大海里的鱼，今天好像体会到了。兰花感到自己成了一条鱼，游进这个大海。

在兰花的面前，摆下了不少困难，山要爬，水要蹚，漫，长的道路要走尽。这些困难，兰花没有考虑，她只考虑怎样找到沙狄，找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在柳儿峪，兰花见到了梁县长，梁县长听了长环的介绍，看了长武的信，把兰花打量了一下，怀着怜惜和赞美的心情说道：“沙狄离这儿不算远，但是这条山路很难走，走得了吗？”

“走得了，路总是人走的。”

“你认得沙狄吗？”

“知道，没见过。我就走吧！”

梁县长把小吴叫来，要小吴把兰花送到“长胜”，交给沙获就回来。他从小本子上撕下一片纸，简单地写了两句话，交给小吴。兰花跟长环分手，又和小吴一起上路了。

出了柳儿峪的时候，小吴老是上下打量兰花，他对蟠龙山的人很熟悉，只是没见过兰花，不免刨根问底。当他知道了兰花就是潘为仁的未婚妻的时候，立刻咧开了嘴，抢过兰花的小包背在肩上。

“你是走不惯远路的，咱们一天的路两天走。”

“为什么？”

“你看前面这座大山！”

是呀，大山横在眼前，他俩开始往上爬，那些石头不住地碰打兰花的两脚。她虽然爬熟了帽子山和金钟倒挂，但是这儿的山不大一样，好像故意和兰花为难，以为爬得差不多了，一看还有那么高。当小吴跑上山顶坐下休息的时候，兰花还在山半腰，她的两腿象是没浇过油的车轴，有些发涩，脚板也渐渐麻木起来，好容易爬到上头，控制着气喘，两手扶住膝盖，帮它伸直，挺起腰板，用手指拢了拢额前梳不住的短发，望着东坡说道：“走吧！”

“歇一会儿，看你的汗都流下来啦！”

兰花扭转头来，笑着看看小吴，随即跑下山去。小吴追上兰花说道：“你瞧，下面黑乎乎的树林子，就是五狼沟，咱们今天就住在这几。”

“不能再多走几里吗？”

小吴笑了。“说得轻松，不住这个店，就要再走十四里，才是李庄子。”

“那就住到李庄子去吧！”

小吴跟兰花辩论了半晌，还是顺从了她的意见，贪了个大黑到李庄子住下。第二天又爬了一道大山，走了一段又窄又长的山沟，到达了“长胜。”

“长胜”原名叫作二泉头，这儿是莺河和燕河的发源地，莺河向西流入白沙河，燕河向东流入滦河。二泉头就座落在这两条河源的分水岭上。这一带盛产苹果、栗子，果林茂密，地形复杂，人们都把自己的房子盖在果园里，所以住户分散，没有正式街道。小吴帮助兰花在靠山脚的一家找到了沙狄。沙狄认得小吴，却不认得兰花，弄不清这个乡下姑娘的来意。当他看了粱县长和长武的信之后，才恍然大悟，一半惊讶一半高兴地说道：“原来是你，这可是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手榴弹厂在你家的时候，四奶奶常提起你来，还怕为仁耽误了你的终身呢！”

沙狄估摸着他们还没吃晚饭，告诉勤务员去号饭，安置住处。随后又说道：“去找为仁，是不是……”

兰花没等沙狄说完就摇了摇头，痛心地说：“我婆婆死啦！”

这个消息使沙获受到震惊。一提四奶奶，他的眼前永远会有个诚实、热情、刚毅、坚定的老奶奶的形象，难道这个永远不该死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婆婆临死之前嘱咐我，要告诉为仁，好好打仗，多杀敌人。婆婆活着的时候，我没尽到看顾她的责任，她临死说的话，我应该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为仁。婆婆还嘱咐我，要参加抗日工作。”兰花从底襟上的口袋里掏出那根唆杆烟袋，递给沙狄。“婆婆说，你见到这个烟袋，就会收留我的。”

沙狄接过了烟袋，摸挲了半晌，说道：“对，我完全可以作主，你就在手榴弹厂工作吧！可是现在不能叫手榴弹厂了，应该叫兵工厂。这个厂子对女同志来说，是不大适合的，重活多，脏活多，不过最近好像为你增添了一项新的业务。”

“我行吗？”兰花用微笑表示感激。

“为什么不行？我在参加革命以前，哪儿知道手榴弹怎么作法？不会，革命的需要就逼着我们会。”沙狄对兰花有了很好的印象，身材比较高大，说话简单却有条理，千山万水来投革命，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沙狄已经把她当作战友，向她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个还没命名的兵工厂的发展情况。

这个厂搬过三次家，头一次从蟠龙山搬到梨花峪，那时候就添造了长柄式和甜瓜式两种手榴弹，而且还有紧火、慢火的不同。第二次从梨花峪搬到望马屯，不过半个月，还试制了两种地雷。第三次从望马屯搬到二泉头，地雷增加到六种，又开始修配各式各样的大枪、机枪和手枪，制造还魂子弹。工人已经发展到了三十多个，分设熔化、铸造、装配、修理、试制五个小组，简直成了一个小型兵工厂。

兰花听了沙狄的介绍，也跟沙狄一样高兴起来。“我能做点儿啥呢？”

“有你做的。消耗最多的子弹，我们只会还魂，现在正研究制造子弹。你就参加试制小组跟我们一块儿做子弹吧！”

沙狄还想往下说，忽然一个十来岁的小光头跑进来，说道：“沙叔叔，饭熟啦。”

沙狄康挲着小光头，把正在西屋里聊天的小吴叫出来，和兰花一起走出大门，来到小光头家。小光头的奶奶热情地招待他们吃了饭。饭后，小吴不顾沙狄的劝留，要连夜赶回县里去。沙狄送走小吴，跟兰花说道：“兰花同志，你就留在工厂工作，如果你想去找为仁，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现在二营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半个月以后，说不定新子弹就会造出来了，那时候，我要到参谋处去汇报，可以亲自送你到二营，再把你带回来。”

兰花高兴地答应着，不过她又说道：“那时候你能知道二营在哪儿吗？”

“到了参谋处还找不到二营？”

小光头的奶奶听出了一点儿门道，拉着兰花的手上下端详了一会子，问道：“姑娘要上部队呀，爬山越岭可不容易，是有啥打紧的事吗？”

沙狄一旁说道：“她的对象在部队上。”他把兰花交给老太太，准备去忙他的工作了。

小光头的奶奶乐起来，乐得前仰后合。“听说书，有过赵五娘千里寻夫，我说那是人们瞎编造的。谁想到，老辈没有现在有啊……”

兰花苦笑了一下，连忙纠正：“老奶奶，我不是去找对象，是替死了的婆婆传个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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