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子到蟠龙山去的计划不得不改变，背起小菜，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这时候美子的心思十分简单，只是反复地想，姑妈还活着吗？九哥还活着吗？蟠龙山的人还活着吗？可是小荣没力气提供任何情况。她背着小荣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两只脚越来越沉重，但是她咬紧牙关，要一步不停地走回去，让小荣赶快得到休息。太阳一竿子高了，美子背着小荣走到自家门口，蹲了下去，把小荣放在石台上，想回身抱她起来，可是小菜好像增加了一千多斤分量，抱她不动。这时，妈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走到大门口，看见小荣，立刻抱进屋里，放在炕上，叫了几声，小荣睁开眼，直瞪瞪地盯着舅妈，过了一会，哇地一声，第一次哭了出来。

美子给小荣洗了脸，洗了伤口，用白布把伤口包起来，然后，提心吊胆地问道：“小荣，妈呢？”

“死了，都死了。”

小荣的话象一把刀子，扎进美子的心窝。她几乎支持不住了，下面的话几乎不敢问出口，她怕那最无情的消息，象千斤铁锤一样打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她却又控制不住地问了下去：“九哥呢？”

“死了，都死了……”

美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炕上，象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了，脑子成了一张白纸。过了一会儿，她清醒过来，立刻感到不应该向敌人示弱，要坚强，要顶得住，要斗争，要向敌人讨还血债。

小荣的话就是这样简单，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美子跟妈说道：“下午，我还要到蟠龙山去。”恰巧这时候杨树人走了进来，看见小荣问道：”这是谁？”

“蟠龙山的表妹。”

“哎呀，太好啦，蟠龙山人都以为她死了，谁知道她到了这儿。”接着告诉美子：“我刚从蟠龙山回来，蟠龙山牺牲了一千多人，但是还有一千多人活着，他们没有被吓倒。”杨树人看了看美子焦急的脸色，又接着说道：“三江、大金，还有，干部们都没牺牲，他们正忙着善后工作。”

“我要去，我要帮他们干点儿事情。”

“县、区领导，医生，邻庄的人，都在那里，你不要去啦，你去，会给他们添加麻烦。”

美子对杨树人的话，从来没有反驳过，可是这次她反驳了：“为什么？”

“听我的话，留在家里帮我的忙。”

美子不再坚持了，从这天起，她就帮助杨树人为蟠龙山募集救济粮款。

过了几天，杨树人告诉美子，蟠龙山的小伙子们组织了一个复仇团，化名飞鹰队，三江当了队长。美子听了这个消息，几天来的痛苦、忧愁，一点影儿也不见了，不知一股什么力量充满全身。从这一刻起，她决定去参加复仇团，并且马上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母亲。

“我的好闺女，可别起这个心，啥年头听说过有大丫头当兵的？”

“让他从我这儿就有！”妈简直慌了，把三叔、四婶搬出来，劝说美子不要走，不成。又把杨树人请出来，美子最听他的话，谁知道他跟美子站在一边，替美子说了不少话。妈有点绝望了，硬着心肠说道：“翅膀硬啦，远走高飞吧！往后永远别回家。”

杨树人悄悄告诉美子，复仇团在马蹄峪。美子决定第二天就走。她向杨树人提出一个要求：“我走了，可是离不开杨家百户蟠龙山，我的入党问题，你还得关心哪！”杨树人用愉快的笑容让美子放心。

这天早晨，妈给美子烙了几块玉米面饼，扒拉一碗白面疙疸汤，看着美子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剩下的饼子让美子带在路上吃。

“吃了妈的这口饭，就别再回来啦！”

“说不定，明天我就回来！”

“那，那我可谢天谢地。”

美子梳了梳辫子，收拾了一个小包，告别了妈和小荣，奔着马蹄峪来了。

“九哥，让我参加吧！你不收下，我有什么脸面回去呀！”美子本来想说得强硬些，可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其实，三江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小荣没有死，美子要革命，好像是双喜临门。他满心满意想把美子留下，让她在战斗里得到锻炼，作一个真正的女战士。但是，这不是说说笑笑的事，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收女兵的例，不能从美子身上开。

“我不是不同意，可是你想想，复仇团是要打仗的呀！”

美子听了三江这句话，眉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睁得特别大，暗藏的两颗泪珠，滚出了眼角。不管三江爱听不爱听，她的话象连珠炮一样喷射出来。

“不是为了打仗报仇，我为啥来找复仇团？我不明白，为啥只许你们报仇，不许我来报仇？为啥只许男的打仗？不许女的打仗？这是谁的政策？是谁的指示？”

三江没话可答。他想，如果这只是一场逗嘴皮子，那是可以认输的，可这是实际行动，一点都不能作假的呀！他后悔，为什么五点计划里没写上“不收女兵”这一条？他理屈词穷了，只好把自己都不以为然的理由拿来搪塞一下：“你是不是以为只有打仗才算报仇？在庄里作抗日工作就不是报仇？”

美子听了，料到三江再也拿不出什么驳不倒的道理了，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正在这时候，五河跳了进来，看看美子，眼珠儿转了两下，哈哈地笑了起来，凑趣说道：“这回可让九哥说倒啦！”

美子可有了机会，把一口怨气发泄到五河身上：“既然打仗是报仇，在庄里工作也是报仇，那你们为啥不在庄里搞你们的报国队，成立复仇团于什么？”

三江算是一败到底了。五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随即郑重地说道：“九哥，留下她。只要是好样的，管他是男是女，潘作周是个男的，咱们能要吗？”

美子没想到，五河说出这样话来，心里非常感激，她想听听三江还要说个啥。长武来了，复仇团的人们都闻风来了，挤了一屋子，有些人认得美子，有些人跟美子并没见过面，但是大伙儿都很喜欢她，或者不如说是感激她。七嘴八舌，都主张收下美子这个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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