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建厂的手榴弹厂厂长沙狄，在老牛槽战斗之后不久，就来到了蟠龙山。他的建厂计划和好些人商量过，大家除了打心眼儿里支持之外，提不出任何意见，只是催他赶快行动起来。尤其是潘五河这个小伙子，简直是整天傍在沙狄的身边了。

开始的时候，沙狄对厂址问题是有点儿犹豫的。这个厂建在蟠龙山，能不能稳定地工作下去？他从各方面都考虑过，而且多次研究过他自己画的那张地图。王店子、柳河驿、张庄子、黄崖口、四狼屯、亮甲坨、试剑台，八、九个代表敌人据点的蓝圈，包围着蟠龙山这个红点。半永久性的手榴弹厂，能够建立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吗？老牛槽战斗，打死和俘虏十三个敌人和二十六个伪警防队，必然会引起敌人对这一带的注意。昨天，他还请示过上级，上级的意思是，敌人据点分布的情况，只是考虑问题的一个方面，我们的堡垒村和敌人的据点，总是犬牙交错、互相包围的。最重要的条件，还是要看群众发动的程度如何。要提到群众的发动，对蟠龙山是没有二话好说。一九三八年，冀东农民举行抗日大暴动的时候，蟠龙山就是暴动的中心点之一，十几个人拉了出去。暴动失败了，六个同志牺牲在前线。但是，蟠龙山的人们没有泄气，对敌斗争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以致使这个地区逐渐形成了一块抗日根据地。沙获把上级的指示和这些实际情况联系起来，他的犹豫打消了。

沙狄几乎是习惯地又把那张破成好几瓣的地图在桌子上拼起来。他虽然念过两年中学，可是并没有画地图的本领。这张地图是他按照缴获敌人的冀东军事地图“复制”的。上面的大红点、小红点，大蓝图、小蓝圈，公路桥梁，河流山脉，都是根据他的需要作出的谁也看不明白的标号。

沙狄一抬头，恰好潘五河闯了进来。这个小伙子又粗又壮，头发已经一个多月没剃了，两只大眼好像永远能静止的玻璃球，闪闪发光。

“五河，你来看！”沙狄的全神都贯注在地图上面，不管五河爱听不爱听，就讲开了：“这儿是长城，长城外面是什么；南边是渤海，那儿出对虾、大螃蟹。西面，你看这儿，是北平、天津。咱们这块地方，叫这些虾兵蟹将包围起来了。”

沙狄用他那只破旧不堪的钢笔在地图上不住地指划，然后在当中一块红点、蓝图最多的地方停住。

“这一片就是咱的这个游击区、根据地。”

潘五河没有看地图的习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但是由于他喜欢沙狄，更喜欢马上就要动手修建的手榴弹厂，所以凡是沙狄喜欢的事，跟手榴弹厂有，关的事”他不管懂不懂，都会跟沙获作出同祥的表示。当他听到沙狄说出“游击区、根据地”的时候，真的有了兴趣，两只滚动的眼睛暂时静止下来，集中在那破烂了的地图上。

“蟠龙山在哪儿？”沙狄用钢笔在一条红线上划来划去，然后停在一个红色的圆点上。

“这儿，这儿，你来看！”

听沙狄的口气，这个米粒大小的红点好像一个万花筒，从这个万花筒里可以看到蟠龙山的葡萄园和大松山一样。

“蟠龙山多好啊，我们就把手榴弹厂建立在这儿。”

关于建厂的事，五河比沙狄还着急，恨不得立刻决定马上动工。为这件事，他带领沙狄踏看了全庄的地势，只要看出沙获有一点儿犹豫，就立刻带着沙狄到第二个地方、第三个地方去踏看。其实，厂子设在谁家，五河并不在意，只要沙狄决定一个地方，他会毫不思索地表示赞成。沙狄已经看中了一个地方，就是因为五河太性急，所以没告诉他，怕他听个风就是雨，把事情弄糟。沙狄想等三江开完会回来再作决定。

沙狄来到蟠龙山虽然只有五六天，但是对这些积极分子都有了一些体会。这些人全是苦大仇深、黑子红瓤的庄稼汉，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沙狄总是更愿意多听三江的意见。三江只有二十一、二岁，可是他善于动脑筋，不怕风，不怕浪，又能按照风浪大小办事情。沙狄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跟三江第一次谈手榴弹厂建厂问题的时候，三江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三江认为，蟠龙山条件很好，地势不错，群众的发动也是好的。但是，条件越好，敌人也就越加注意，所以手榴弹厂除了在蟠龙山建厂以外，还要找一个预备的地方，情况一有变化，就可以转移。即使在蟠龙山，也要有两个地点，作手榴弹的地方，放手榴弹的地方，要分开。照三江的话说，这叫“吃着碗里的粥，看着锅里的”，沙狄完全同意他的意见，三天之前，他派了一个助手到梨花峪踏看第二个地方去了。

五河知道，沙狄头一个信服的就是三江。三江不回来，厂子的地点是定不，下来的。三江去区里开支书联席会，已经去了一天半，按预定的时间，今天烟囱一冒烟就该回来，可是日头都上了山啦，连三江的影子都没有。五河对三江不按时回来，几乎有点儿埋怨了。

“沙狄同志，你看，日头都三丈高啦，九哥还不回来，他的话算自说了。”

五河的话还没说完，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潘长武猛一推门走进来。五河立刻猜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长武这个人，虽然整天东跑西颠没事也瞎忙，可是他有个老八板，火到房上不着急。他要着了急，说不定这个火已经烧起一大片啦。

“沙狄，沙狄，西北出梁有了敌人！”

沙获把钢笔插进衣袋，把地图一片一片地叠起来，放进背兜。五河早已拎起大枪，推上了子弹，问道：“多少？”说着已经窜到屋子外头。

“大概有五六个，十来个，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

“连个准数都没有。”五河提着枪就想朝西跑去。“走，拣他两个再说！”

沙狄追上五河，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算啦，咱们到北山梁上去观阵吧！”

长武也说道：靠你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大胆绱，有虚慌。他不惹你，你惹他……”

“砰，砰！”长武想再俏皮五河两句，忽然西北方向传来枪声，接着又是几枪，声音比较清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子弹滑过空气的声音……

“长武哥，你跟沙狄同志上北梁，有情况进东山沟。”五河说完提了枪走出了大门。

长武和沙狄到街上的时候，老乡们已经向东山沟转移了。枪是谁打的？长武在考虑这个问题。听声音是对射，可是皤龙山只有三支枪，五河背着一支配合沙狄，三江带一支去杏儿峪开会去了，另一支在武装班长大金的手里。看来十有八、九是大金这个愣二爹打的了。长武一面想一面跟沙狄走到六间房上坡，看了看没什么动静，只见五河背着大枪朝回走。长武这才把心放下来，如果有一点风吹革动，五河的太枪是从来不上肩的。

“敌人朝北跑啦！”五河在报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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