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见解。只要读些资料,到处都有这种类似的论调。我只不过把它换为自己的话,然后带点感想地表达出来而已。
因此。想问问题的反而是我。老师为什么会被那种虚无的东西所吸引呢?孤独啦、忧郁啦、不安啦,对那些普通人会想避开的东西,为什么觉得这么有趣而执着呢?是因为现在太富足的关系吗?还是因为你只是这么说着好玩呢?
但是我没问出口,因为并没有必要把话同出来。对于那些架空的问题还无法用言语来回答……大胆地说,答案只是潜藏在欧阳少康肌肤的香味、体温和呼吸中。
“敏慧……”最初这么叫我的是欧阳少康,还是上官清扬呢?
随着每个礼拜出入欧阳少康夫妇的住处,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唤我“敏慧。”
“敏慧,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吧?敏慧,把那葡萄酒拿过来。敏慧,坐到这儿来……”
他们问我朋友都是怎么叫我,我一回答“司徒”,他们夫妻俩就异口同声说,“啊!那样口气比较可爱。”但是或许要改口很难,或许是已经习惯叫我敏慧了,就这么一直叫下来。
对我来说,叫我敏慧比叫我司徒要让我高兴的多。因为司徒会让我想起司马牧。
在我那狭小、不过12个平方多一点的房间中,脸色不好的司马牧,穿着几天都没洗、充满汗臭的衬衫,一脸想通了什么的表情,开始针对反战发表辩解似的言论时,他一定会唤我:“司徒、司徒。你呀!司徒你或许不知道。司徒!你可不可以听我说?”
我就面对着这样的他,专注地听他说到窗外发白。说累了他就把我抱起来,笨拙地开始脱我的衣服。我会回想起那时那种说不出来的悲哀,那种好像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哀。
在我的下意识中,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有一点往前进,实际上也进步了一些,不想再回到和司马牧在一起的日子。我强烈地感到,只要能避免这一点就好。我不得不这么做。
自从他们开始叫我敏慧以后,我和欧阳少康夫妇的关系不可置信地,很快地变得相当亲密。我叫欧阳少康“老师”,但不叫上官清扬“师母”,而是叫她上官。
我在他们夫妇面前越来越有笑容。对他们唐突的邀约、特有的对话、欧阳少康的玩笑,还有上官清扬慵懒的性感动作,也渐渐地不再大惊小怪。我自己很清楚地知道,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他们。
但是习惯他们和理解他们是不同的。像是上官清扬和丈夫的学生有身体关系,而做丈夫的欧阳少康不但认同,两人还可以开心地相处。这可是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
但只有一点我可以武断地说,那就是我并不认为那是不道德的事,也不认为那是高攀了大富豪千金的男人,以容许妻子外遇为代价而获得生活富足的保证。我并没有这种不怀好意的想。不仅如此,正因为我不能理解,反而让我产生了过度的好奇心,不知不觉地开始在心中发芽茁壮。
那是六月的第一个礼拜六。工作一段落以后,欧阳少康好像早巳跟我约好一样,对着我说,“今天带你和大家一起去玩。”
那是在梅雨秀节前,彷佛夏目的阳光一直持续着,是美丽的傍晚时分。我合上那天记下译文的笔记本问他,“是去哪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一面整理桌上的东西,开心地说,“是我和上官清扬的朋友经营的意大利餐厅。今天天气好,感觉红舒服。出门玩玩也好。”
“是今晚吗?”
“你有约会吗?”
“不,没有。”
“我找了盖颁勋。我跟他说过你的事,不用太紧张。四个人好好享乐一下。”
这是第一次和欧阳少康夫妇一起到外面吃饭。我慌慌张张地看着自己穿的衣服。牛仔裤上套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刚买的圆颁开襟T恤。设计算是蛮时髦的,但不是那种适合和欧阳少康夫妇一起出入高级餐厅的服装。我有点后悔,要是穿裙子就好了。
欧阳少康对我会介意这种事好像感到不可思议。他说预约的时间是七点,再过三十分钟后,我坐在欧阳少康爱车的后座,闻着前座的上官清扬擦着甜吉龙水的味道。
这座意大利餐厅,是在一间古老建筑的地下室。入口下去是陡急的楼梯。在微暗的灯光下摸索着往下走,出现了一扇拱形的木掣门。
我以为是隐密的酒吧,或许是个高级餐厅,没想到店内的装潢很朴素。漆着雪白的墙壁配上深咖啡色的梁柱,小小的四方型餐桌铺着格子布的桌巾。店里放着音量适中的音乐。不妨碍客人谈天。
上官清扬好像出席正式的晚宴一样,穿着无袖的晚礼服,戴着没有帽沿的小帽子。欧阳少康则好像配合着她的装扮,穿着白色的晚宴装。我暗自想,要是重视格调韵餐厅的话,自己的打扮看起来实在是不对劲,但一看好像是家庭餐厅的气氛就松了一口气。
我刚一走进去,里面后方坐着的一位年轻人马上站了起来。上官清扬堆起笑容,像猫眯一样静静地蹑足走到他身旁,“你来早啦。”
“怕迟到了你会不高兴。”男人这么说,朝着我上下打量。
他的轮廓很深,身高和欧阳少康差不多,但是比较有肉感,是过了三十岁准会发胖的体型。我脑中浮现出上官清扬的“大宠物”的字眼。
“敏慧。我跟你介绍,盖颁勋先生。我班上的花花公子。”
欧阳少康这么一说笑,盖颁勋就扬声笑说好了,不要糗我了。然后向我打招呼说“请多指教。”我也点头致意回了句:“您好。”
盖颁勋的老家在纽约唐人街,父亲是律师。长男继承父业,盖颁勋一个人住在洛杉矶,是父亲买给他的公寓,一面上大学,一面过着优闲富足的生活。或许已经先听过他的事了,所以对盖颁勋是纨裤子弟的印象很强烈。
我试着想像盖颁勋和上官清扬恩爱的样子。感到好像是在大热天进行什么运动一样,汗水直流颇为滑稽。我对盖颁勋的印象是,他不会去复杂地思考问题,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没什么害人之心的年轻人。这种第一印象到往后都没变。
“喂,盖颁勋,你应该多向敏慧学学,她和我是能谈果陀伟斯特作品的女孩,而且还谈得很投机呢,很厉害吧?”
“真不敢相信。”盖颁勋向着我,眼睛张得大大地,“我告诉你呀,我呢,参加了欧阳老师的讨论课以后,只有一件事很后悔,是什么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头。
“就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对欧阳老师演讲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这家伙。”欧阳少康开玩笑地捶了他一下。
上官清扬也笑了,一面笑,一面走到桌旁。就好像自己的位子已经决定好一样坐下来。盖颁勋则毫不犹豫地往上官清扬身旁坐位一坐。欧阳少康要我坐在上官清扬对面,然后往我旁边坐下。一坐定,就感觉被一股和乐的气氛包围。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带微笑地走过来。欧阳少康朝着他看,一面说:“您好。”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
“今天是两对,真令人羡慕。”男人这么说,面带笑容地打量着我们四人。
他身材瘦小、面貌端正。在有点稀疏的头发中掺着不少白发,但梳得很整齐。肌肤像是刚从澡堂出来一样闪着光泽,不管是举动或是表情都像是出身良好的绅士。
“敏慧,我来给你介绍。这是这家店的老板常载波先生。”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叫司徒敏慧。”然后一个鞠躬。
“这么有礼貌的千金小姐,你不觉得她当我的秘书有点太可惜了?”欧阳少康说。
“嗯”盖颁勋像在演戏一样点头,以很高贵的姿势向我走来,“这么年轻漂亮的秘书,我也想要。”
“不行。常载波,不可以抢。”心情相当好的上官清扬说。那晚的上官清扬,比平常更艳丽,也多话。
“敏慧今天的伴是少康,对不对?少康,对吧?!”
常载波说:“这样呀。”同时为还站着的我拉开椅子,“请好好品尝美食享受一番。我这个老头子不打扰了。”
上官清扬的目光追随着走开的常载波的背影,一面对我说:“常载波先生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在比华利山庄有栋别墅,我去那儿的话一定玩在一起,是盖颁勋教少康打猎的。我最讨厌看到动物的尸体了,邀我我也不去。”
“打猎?”我朝着欧阳少康反问,“用枪吗?”
“那当然罗。”
“老师也有枪吗?”
“我是为了练习,射击过好几次。那可不是弄得好玩的。”
“猎些什么呢?”
“很多呀。大部分是鸟类,偶尔也有野兔。但是,就算没猎到什么也没关系。带着喜爱的猎枪在野地山林里,就光是步行也很有趣。”
“你会吃自己猎来的动物吗?”
“偶尔也会的。”
“哦,自己杀吗?”
“下次让你见识一下。”
“少康,说这种谎好吗?”上官清扬消遣他,“每次都是常载波杀了弄来吃的,小信不过在旁边帮帮忙而已。对不对?”
“然后呢,上官清扬呀,吓坏了。唉呀唉呀地叫着到处乱跑。”常载波插嘴这么一说,上官清扬噗哧笑出来。
我不知道欧阳少康喜欢打猎。脑中浮现了在电影、电视剧中常有的、上流社会的人们,带着一群猎犬骑着马去打猎的画面,然后试着想欧阳少康也是其中一人。但是不觉得欧阳少康和打猎很协调,倒是带着枪进山、踩着干枯的叶子步行的样子却很容易想像。
“对了。今年夏天,我们带敏慧去比华利山庄好不好?”上官清扬说。
“好呀。”欧阳少康赞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