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过后，隔天的天空相当漂亮。美的像是被洗过了一番。
却无暇欣赏。或是说，连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柳熙死了，在昨天。
他闭着眼，躺在棺木里柔软的绒布上。闭着的眼，恍若下一秒便会睁开，笑着对我说：云烟哥，吓到你了么？啊，真是对不起啊，我只是想开个小玩笑。
意识到某个事实，那个笑着少年在一瞬间消失了。啊，他已经走了。回过神，只是一片空白。
他的肌肤，在暖阳下有种透明的恍惚感，黑发散落在绒布上，丝丝散开。周围填上了无数的百合与紫罗兰，与周围的杜鹃花香交融。
我站在他前面，垂着头，黑发从额间垂落，随着风轻盪着。微风轻拂而过，带着浓浓的杜鹃花香。微微扫过去，杜鹃花不知何时开了满庭，争先恐后的绽放。我垂着头，看着他的睡顏。
他的嘴角轻挂着淡笑，带着一股淡淡的疲惫。好像已经累了很久，在某一个瞬间卸下了所有累赘，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恐慌。
……哭不出来。
满腔的悲伤在瞬间化为乌有，茫然的无措。
──为什么……哭不出来？
“主上，时间到了。”
泉面无表情的说着。我微微抬头，对着他勾起了嘴角：“吶，谢谢。”
月烟姐和小红站在我旁边，动也不动的注视着躺在棺木里的少年。苜蓿芽挨在她旁边，身边躺了一个破娃娃，茶蛛跟苍绝站在旁边，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在看一齣戏剧般，麻木而冷漠。
“拖到你们的时间，真不好意思。”我对着他们笑了笑，“明明你们跟他没有任何的关係啊……真糟糕，拖到不相干人士下水。”
他们没有说话。茶蛛跟苍绝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含着某种情绪──就像死刑场上的人们，以悲怜的目光看着死刑犯，那么的同情，些微的讥讽。
月烟姐连看都没有看我。小红紧紧的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颤抖着，恍若残叶般的呻吟，孩子无助的呜咽。苜蓿芽毫无焦距的看着小红，微仰着头。小脸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并不是因为太小而无法理解，反到像是──因为太常接触死亡，所以连悲伤都失去了。
──你也是同样的。苜蓿芽缓缓移着头，麻木的看着我。小小的瞳孔里，传述着如此的情绪。
我分外麻木的转着身子，看着柳熙的容顏。泉阖上了棺木，那张脸一点一点的消失，隐没在黑暗之中。我伸出手，指尖跳跃着火花，轻触碰了棺木。
──啪滋。
火烧了，一点一滴的蔓延，最后扩大。我闭上眼，隔绝了外界。
──云烟哥，你唱真好听！
──云烟哥，教我弹琴嘛！
──真小气，喝点酒又会如何，我都十七岁……
──云烟哥云烟哥……
我退了几步，最后跑开。并没有人阻拦我。
我跑着，风呼啸过了耳际，刮乱了黑发。不自觉的来到西厢房，想踏进去，却跨不过门槛。
──花开了呢，云烟哥，我们去赏花吧？
──饼乾真好吃，这真的是云烟哥做的吗？
──小红真坏，都要我喝药，那很苦呢！
──哈哈……
待不下去。
房间里满是少年的身影，他笑着，笑的很开心。在一瞬间却烟消云散，空空盪盪。我站在门口，不到几秒便又离去。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吗？
有什么液体湿了衣裳。雨滴溅在地面，渲染着灰暗的尘土。
──下雨了。
就像是承载不住过多的悲伤，满溢而出。我跌落在门口，狼狈的用手撑起身子，无助的敲打着地面。
接上的行人陆陆续续的散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黑发散在肩头，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妈妈杀死了爸爸。
──而我杀死了妈妈。
──姊姊求着我杀她。
──弟弟看着我，满眼的厌恶。
──林亦范跟我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然后…
──…他因为我死掉了──
林亦范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救我……林亦范……救救我……！
──手在空中伸出，求助般的伸向那个在地上蜷缩的少年。
──耳边是少年们轻蔑的笑声。好吵，是谁打开了这股笑声的……好痛，下面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的噁心……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救我？
──上帝，你在看着吗？看着这一齣的闹剧，因此而感到满足吗？
──空洞的眼睛，交错着琥珀与黑，像是停格的电影。那蜷缩在地的少年，一直看着自己，露齿一笑，像是在对什么道歉一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那个少年蠕动了唇，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杀了他？他没有错。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们？我是哪里做错了──！我有很努力、很努力的当个乖小孩，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我啊啊啊啊啊──！
“雪泪──！”
我尖叫，止不住的眼泪一直向下滑。我努力的捂着耳，想把自己缩小，缩到看不见。
“林亦范──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你是谁？
──吾，乃真主之孩。
──我是不是，跟你见过面呢？
──真主依是吾主。
──吶，帮我把这段记忆删掉吧，如果想活下去，就得这么做。
最后的一滴眼泪没入了土壤，最后消失。
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天空，像是绝望的最后一眼。
雪白的身影站在门口，雨是下着，却穿过了那抹飘邈的人影，直直落入地面。
女孩注视着，看着远方出现的一抹青色。烟雨朦胧，更添凄凉之色。雪白的发丝飞舞着，银色的炫目。
女孩，或者说雪泪，她看着那人走近。柳云烟一脸的麻木，视线冰冷的慑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没有上发条的人偶。
忽地，他扯开一抹笑。笑的没有温度，无法传达到眼底的笑意。
“……我回来了。”
布条轻轻的鬆了，从雪泪的脸上滑了下来。白皙而接近透明的肌肤，鲜红欲滴的朱唇。
她笑了，张开闭上了几万年的唇瓣，轻吐了几句话。
“欢迎，您回来。”
一滴剔透的泪滴随着雨水一起坠落。
没有人会知道，她是以什么样心情，来迎接那个曾是柳云烟的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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