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阳的情况比顾惜预想的要坏的多,一个星期的假期被延迟到两个星期。
看着病床上沉睡的关天阳,顾惜想着干脆这学期休学算了。
但还是被白瑾南拦了下来,对顾惜来说,英语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除了每天在关天阳的病床前侍弄,每天翻翻课本就差不多了。
偶尔林清和向阳会打电话过来慰问,顾惜也只是一笔带过,对她来说,她还不习惯分享悲伤。
但令顾惜有些不适的是,关天阳的癌症其实是在两个月前发现的,一直以来他住院的医疗费什么的,都是三少派人支付的,这是顾惜怎么也想不到的。
白瑾南留了下来,如果需要处理家族企业的业务,他都是直接通过电脑视频和无线决策,有时太过于重要,就直接上午飞机飞回西安,晚上又飞回来。
不知不觉,顾惜和他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所以,对白瑾南来说,这未必不是没有好处的事情。
关天阳越来越消瘦,到后来基本吃不下东西了,更多的时间都是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喃喃自语,有时陷入沉思,脸上表情有时惊惧,有时幸福。
顾惜知道,关天阳的时间大概不多了,她更加尽心地伺候关天阳,偶尔会给他读读报纸,讲讲身边发生的事情。
像现在这样父慈女孝的情景,顾惜大概从来都没有预想过。
好像这些年的仇恨和伤悲都消散了。
那一天的早晨很清爽,微风习习,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欢快歌唱。
顾惜像往常一样,拉开玻璃窗时,她听见关天阳虚弱无力的声音,“水儿,和爸爸出去走走吧。”
顾惜眼眶一红,水儿,关水儿,距今久远被自己尘封在记忆里的名字。
关天阳当然是走不动的,顾惜是拿轮椅推他出去散步的。
医生也没有阻止,所有人知道关天阳已经回天无术了。
清晨的风凉凉的,顾惜推着关天阳走在小路上,两边草坪上的鲜花还开得如火如荼,白瑾南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水儿,爸爸真为你高兴。”关天阳意有所指。
顾惜淡淡地应了一声。
几天前开始,关天阳就开始变得有些浑浑噩噩,他似乎忘记了顾惜已经不叫关水儿的事实,还是像在顾惜小时候一样,叫着她“水儿。”顾惜也没有反驳,在这种事情上挣扎也没什么意思,况且……也没多少时间了。
顾惜蹲下身,把薄毯往关天阳胸口拉了拉,轻声说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关天阳摇摇头,“你妈妈呢?”
顾惜呼吸一顿,站起身,“她死了,你忘了吗?”
关天阳像是入了定,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类似惆怅的喟叹,“是啊,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顾惜准备推着他再次往前走,关天阳忽然问道:“水儿,你恨爸爸吗?”
顾惜看着连坐着都显得很吃力的关天阳,说道:“以前恨,现在……没必要了。”
关天阳笑了起来,因为呼吸不畅,倒像是在哭泣。
“你爱过妈妈吗?”
关天阳嘴角露出一丝幸福,“当然。”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关天阳整个人僵在那里,声音颤抖,“没、没有,我没有。”
顾惜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爱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关天阳艰难地抬起手捂住眼睛,“爸爸真的很爱妈妈。”
“我知道。”
如果不爱,又为什么选择那样极端的方式让母亲留在你身边,又怎么会将卖给母亲毒鼠强的商店砸的一塌糊涂,又怎么会在母亲离去的时候拿着刀捅向自己的心脏。
“但你用错了方式,所以,你逼死了妈妈。”
关天阳听完浑身一颤,样子有些疯癫,“是我,是我,是我……”
“对,就是你。”
顾惜不想这样的,但是,她心中的恨意无法平息,她要这个男人在走之前完完全全明白自己曾经做错过什么。
“你梦见过妈妈吗?”
“梦见过。”
顾惜声音像梦一般,“什么样子?”
关天阳久久没有出声。
这个家里谁也不可能忘记自己母亲死前的样子,浑身青紫,满是伤口,吊在房梁上,脸上却是解脱满足的诡异的笑容。
“害怕吗?”
关天阳的身体开始颤抖,“我、我只是爱她。”
顾惜失笑,“你懂爱吗?”
用拳脚谩骂组合成的暴力爱情,你相信这是爱情吗?
关天阳的身体不再颤抖,他愣愣地看着廖远的天,抬起胳膊,“你……来看我了……”
顾惜也仰头望天,除了阵阵远去的白鸽和静止不动的白云,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再次蹲下身,握住关天阳的手,“妈妈来了,是吗?”
关天阳看着顾惜,笑得像是个拿到糖的孩子。
顾惜回以微笑,“去天上了,对妈妈好点,可以吗?”
关天阳点头,眼泪从昏沉模糊的眼里流了出来,顺着蜡黄的皮肤一滴滴落在顾惜的手背上。
“好好好。”
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顾惜把关天阳抱进怀里,透过泪水望向天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泄露出去。
我曾经恨你,却从没有想过,你会离我而去,你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有着血脉依存的人。
而现在,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
关天阳是在顾惜怀里停住了呼吸。
当顾惜察觉到时,顿时哭出了声来,她紧紧抓住怀里的关天阳,像是抓住这世上唯一的希望。
白瑾南疾步走上来,把顾惜按入怀里,他没有说一句话,暖心的温度却源源不断的传输过来。
顾惜的指甲透过薄薄的衣服快要掐进白瑾南背部的肌肉里。
白瑾南更大力地抱紧顾惜。
阳光依旧明媚,花儿依旧芬芳。
直到后来,顾惜回顾那一天,仍然很奇怪,她觉得那是二十三年里,天气最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