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终走到那只大大的红箱子边上,蹲下来,认真地从其中数出九十九只二踢脚,把其余的连同纸箱一起推向那两个人,示意他们可以一起放一下,感受一下中国的新年文化。
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包烟,分了几支递给男士。
那位男士摆着手连声说NO,表示他并不吸烟。
徐有终一笑,耐心地给他解释,这烟是用来点二踢脚的,比打火机更方便,更安全。
男士看着徐有终连比划带解说的热心样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十分诚恳地谢过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抱在怀里。
然后徐有终指着这段城墙的另一端,让他们去那边放。
徐有终拢着双手,大声地冲着城墙另一端的两位异国“知己”传授燃放中国“二踢脚”的正确方法,然后用夸张的动作示范给他们看。
于是,这一年的正月初六,在一段并不为人知、人迹罕至的残破城墙处,响起了一阵此起彼落的二踢脚声,“乒”“嘭”“乒”“嘭”,一边声音刚落,那边声音又起,二声一个间隙,有着极其和谐的节奏。
两位女士负责一只接着一只地把二踢脚递给男士,两位男士则负责默契地把二踢脚点燃,然后扔向空中。
二踢脚的声音本就极响,又是在一片寂静的山峦之间,显得分外响亮,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这扣人心弦的声响。
每一放一只,徐有终便会在心里默数一下,一、二、三、四、……小顾儿,在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天,我为你点燃九十九只二踢脚,只有两声巨响的烟花,一声始于火花,一声归于永恒,长长久久的信念,“声声”不息的情缘!他们用走遍全世界的方世宣告他们的爱情,我只想在这片守护了世代家园的城墙上落下我对你的守护誓言……
当九十九只二踢脚全部放完时,此处城墙的空气中已混合了大量的硫磺味道,两对年轻男女满意地看着久久无法消散的烟火,尽力屏息,聪明地选择离开作案现场。
显然燃放烟花这件事还是挺让人感到愉悦的,四个人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更是两位国际友人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们的情绪变得异常兴奋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更加丰富多彩起来,手舞足蹈地,甚至一时忘形,竟操着他们的母语——芬兰语与徐有终攀谈起来。男士的话一出口,感觉有些尴尬,不想徐有终从容地用芬兰语回应了他的问题。
在遥远的异国,乍然听到家乡的语言,让他们的情绪又高涨了几分,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便改用芬兰语熟络地与徐有终攀谈起来。
徐有终并不介意他因为情绪高涨而加快的语速,依然从容以对,他与他们,竟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热烈地攀谈起来。
不过聊了没多久,徐有终便注意到顾挽澜的茫然,显然她无法加入他们的交流,于是他体贴入微地转头为顾挽澜解释他们刚才的对话。
两位友人看着徐有终的体贴与细心,闪着明亮的淡蓝色眼睛,聪明地对转换为英语,四个青年愉快地交流起来。只是时不时的,他们会用芬兰与单独问徐有终一些问题,徐有终也会用芬兰语同样回应。
顾挽澜并不会芬兰语,只好看着他们的表情猜测,只是看着那两位越来越暧昧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起来,拉着徐有终的衣袖小声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徐有终笑笑,轻轻拍着顾挽澜的肩头,帮她拉紧衣领,告诉她,他从没有乱说话的坏习惯。
最后两对年轻人在徐有终的车前告别,刚才的交流,徐有终对中国文化的一些讲解让他们一下子迷上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他们两人临时决定,把剩下的假期都用在对这个国家的探索之上。
最后他们依依不舍地与徐有终他们告别时,那位美丽的芬兰女士伏在顾挽澜的耳边用英语轻声说:“你的恋人是一位非常迷人、非常可爱的小伙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顾挽澜红着脸看向徐有终,他正高兴地与那名男士互换着联系方式,并没有因为造谣他与她关系而感到不安的自觉。
回程的路上,顾挽澜也有些兴奋,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晕晕欲睡,安静地坐在徐有终身边。两个人身上都沾了许多烟花的气息,在干净的车厢里起起落落,反而更增添了几分过年的氛围。
车厢里一直放着一首彭佳惠的老歌,略带沙哑柔媚的女声缓慢而悠长的回荡着:
“喜欢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心会累爱会冷
就我们两个人
绑住的两个人
互不相让还是相爱分享一生不爱热闹喜欢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在浮动不安世界里找到安稳
放弃自由喜欢两个人
绑住的两个人
互不相让还是相爱分享一生不爱热闹喜欢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在不安世界里找到安稳……”
顾挽澜听着听着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震彻山谷的二踢脚的声响,霸道而干脆,合着这道歌中反复吟唱着的“两个人”,思绪也变得飘忽起来,缠绵悱恻、霸道张扬竟然完美的合谐起来。
她偏过头偷偷看向徐有终,他面色平静地在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地,像极了跳动在空气中的火花,带着烫人的温度……
关于那天的记忆,让顾挽澜印象最深的是,徐有终用极其礼貌的举止及言谈,与两位远涉重洋的国际友人交流,认真地为他们普及古老而博大的中国文化,以致于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为徐有终以后的工作方向,应该在宣传部或者是外交部。
她不知道那天徐有终有没有向他们普及过一句中国的古话:“上得山多终遇虎”,不过这句话在不久之后便印证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开学后的某一天,顾挽澜和何穗穗从一家书店里逛出来。一出门口,何穗穗拉了一下顾挽澜的衣角,示意她往不远处的街对面看。
这里是大学城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平时来来往往的路人川流不息,又恰逢开学不久学生的年初采购大潮,更加热闹几分。
徐有终长身鹤立、清朗俊逸,即使人潮滚滚,依然无法将其吞没,一身宝蓝色的毛呢大衣在阳光下笔挺艳丽,醒目耀眼。
顾挽澜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一隅,远远地望着丰神俊朗的那个人,也只能暗自感叹,徐有终永远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光亮。她看到与他站在一处的两个女孩子,生出一种偷窥的感觉,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想拉了何穗穗离开。没想到她却看得津津有味,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那边。
徐有终正站在路边一处花坛位置,北方的三月初春,料峭春寒,枯树还未发芽,只有苍老虬劲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寒风吹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徐有终像一株苍松似地站在这株老树下面。
他的对面是两位女生,一位面貌柔美明妍,身材修长有致,站在他的对面,像一株带雨的梨花,满是悲伤的白皙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分外惹眼,也衬得那位少女愈发得惹人怜爱。而此时的少女似也无暇顾及其它,只是激动地冲着徐有终拼命地说着什么,似在解释,又似在剖白。
靠着她身边的女生顾挽澜她们两个认识,居然是陈炜,清爽的短发,皮衣皮裤,安静地站在那位女生身边,笔直着身体,像一支随时准备射出的利箭,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那名柔弱曼妙的女生,仿佛随时做好准备,在她倒下的瞬间,她便会用尽力气去把她扶起来似的。
徐有终安静地站在那株树下,冷眼旁观着,就像眼前这位激动而美丽的女生并不曾在对他说话似的,脸色如常,情绪不带一丝波动,只是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安静地聆听。
顾挽澜摇了摇头,暗忖着,这应该是徐有终的一笔风流帐。以前她还从未听过,有女生与徐有终分手后,还与他纠缠不休的事情发生,眼前这位女生倒像是第一位。据说徐有终的“三月恋人”都会以和平的方式分手的,然后相忘于江湖。不知徐有终于眼前的这位女生唱的是哪一出,想来她应该是比较特殊的一位。
顾挽澜心里想着,不禁又仔细打量了那位女生几眼。她确实很美,这时的眼神犹其勾人,一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泪水太多的原因,水汪汪的,却掩不住其中含着的绵绵情愫,那眼睛真的像会说话似的,带着点求助、带着点纯真、带着……顾挽澜想不出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竟可以表达出这么多的情绪。
只是徐有终看到这双带着水雾的美目,反而似更加厌烦似的,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对着那位女生动了动嘴,应该说了句什么,她们离着太远,听不太清。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似一下子刺激到那可怜的女生,一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带着寒冷的春风,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徐有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