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行几步，顾挽澜摇头长叹，今天出门时怎么没有查查皇历？皇历上一定写着诸事不利，不宜出行啊！
原来她此时行进的山路十分偏僻，是一条林间小径，仅两人并排前行的宽度，路面铺满落叶，两边皆是碎石古木，曲折蜿蜒伸向大道，再无别处可行，偏偏这大路当中歇着一人一狗。
狗儿个头不小，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圣伯纳犬，连皮带肉无精打采地垂向地面，大大的那么一坨，舒适放松地摊在那儿。
旁边的大概是它的主人，从面相上看来，与她的宠物竟有八分相似，瘦长的脸庞扑满香粉，却无法遮掩岁月带来的痕迹，反而把面色弄得愈显苍老；松弛的皮肤无力地下垂着，长长的法令纹自鼻翼渐延至嘴角；薄薄的双唇涂着鲜红颜色，唇角顺着面部整体趋势向下垂向地面。年轻时顾盼明眸的双目，年老后只剩下大大的眼袋，眼睛却凸得吓人。迟暮的美人用再重的妆容也无法改变，如果没有亲切慈祥的气质，只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怖。
风景如画的西山历来为富贵人士所喜爱，一大片的别墅区便依山星罗而布，这座城市的富豪阶层便纷纷在此置业，当然许多依附于富豪而生的阶层也住了不少。
迟暮美人空洞的眼神露骨地暴露出自己明显具备更接近后者的气质。
将自己最美的时光用于为别人的生命锦上添花，时间流逝后，得到的也只有丰厚的物质保障及不会离去的宠物陪伴了吧。
这样的人生对于花季的顾挽澜是无法理解的，但善良的小姑娘还未学会刻薄以待，只愿报以一份温良的笑容，希望给她一份世界的美好。怀着这种心态，顾挽澜青春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明艳动人，轻声说：“阿姨您在晒太阳啊，麻烦您让让，我想上山去，好吗？”
可人世间的事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有时一个善意的微笑却并不一定能换回同样的回应，就如当下这位迟暮美人。
她只是那么默然地瞥了一眼立于下方位置的顾挽澜，年轻女孩子明艳的笑容更加刺激了迟暮美人扭曲的思维，一声“阿姨”更如在卡在喉咙的鱼骨般让人难受，于是，老美人仿若无人似的，一动不动。
倒是旁边那只狗似有了依仗似的，高高昴起松弛的大脸，冲着顾挽澜一呲牙，略微泛黄的犬牙在阳光的照耀下却生起森森寒意，似在威胁着顾挽澜千万不可妄动，它的地盘它做主。
顾挽澜好脾气地叹了口气，大声对着狗的主人道：“劳驾您把狗移开些，我要从这边过去。”
那迟暮美人轻哼了一声，然后身姿不变，带着轻漫地强调，似是用鼻腔挤出声音：“你要过去便过去，还用我批准啊……”
“可您占着路，我实在过不去啊……方便的话，您是不是……能让让……”顾挽澜的好脾气有些被磨没了，语气也开始变得强硬起来，心里暗忖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吵死了！”那妇人已极不耐烦地打断了顾挽澜，似挥苍蝇般地挥了挥手，身子却依然一动不动，并用一只手轻轻地顺着圣伯纳黑白相间的毛发，好像在安慰，更像是对宠物的一种暗示，暗示着它也不要理眼前人的呱噪。
“我和我家COCO晒着太阳挺舒服的，不想动，也怕吵，您自便吧！”那一人一狗就这么依着地势之利，高傲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孩子，浓烈的红唇一张一合的，刻薄的气质显露无余。
顾挽澜看着他们，心里暗忖，许是自己脾气太好，还是应该换一下策略可能会方便一些。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寒意的声音：“闪一边儿去，不懂得好狗不挡道吗！”声音不高，在宁静的枫林响起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似一阵无形之风穿过小径，夹着无尽的寒意。
安然而卧的圣伯纳似被无形的寒意所惊，一下子跳了起来，狭窄的小路也因此空出一人通过的空隙。
熟悉的声音让顾挽澜心头一喜，飞快地回眸，程远山踏着厚厚的落叶徐徐行来。刚才的情形不知被他看去多少，但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双眸透着彻骨的寒意，盯着无礼的一人一狗，走到顾挽澜身边，一伸手把她带到身边，气定神闲地护着她从一人一狗的身边经过。行至狗主人附近时，他身形顿了一下，斜睨了一眼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轻哼一声：“果然有时和狗沟通更容易些！”
这下浓妆美人如踩到电门上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程远山尖声厉喝起来：“你想干什么！知道我的狗多贵吗，吓坏了它，你们赔得起吗……”然后伏下身，轻声安慰着似嗔似娇的大圣伯纳，“COCO别怕哦，咱不跟这些没家教的人一般见识，一会妈妈带你去看医生哦！”
程远山回头看了看这一人一狗，虽仍带着怒意，但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竟闪出了一个笑容，还笑得人兽无害，然后转身又走回到那只圣伯纳面前，俯身拍了拍那只狗的头道：“COCO是吧，真得好好去医院看看，记得让穿白衣服的人给你妈妈看看她的这儿……”说着指了指狗的头，然后淡定地转身，拉起顾挽澜的手走了，根本没有多看那个少妇一眼。
初秋的林间清风卷着片片红叶，纷纷落下，伴着蹬山者略显零乱的脚步，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反衬着山谷一片静谧。
程远山的心里带着怒气，脚下步子极快，似已忘记还拉着顾挽澜的手，只是一味地急急前行，脚步重重踩在落叶上，似乎想将刚才不快的一幕踏碎似地，与背后迟暮美人发出的漫骂声渐行渐远。
顾挽澜没有想到第一次被心心念念的程老师牵手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副情景，早忘了先前幻想过的幸福的心跳，只是傻傻地用尽力气地跟在程远山的身后。这一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没见过一向严肃的程老师竟会这么毒舌的一面，真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已被甩到身后老远的妇人，估计已被内伤了吧。她心里带着点小小地窃喜。
程远山本就腿长步子大，眼下携着怒气，走得愈发疾。
被他一直拖着的顾挽澜就难受了。因为迁就着他的速度，她不能放开速度跑起来，但步行却是追不上的，于是她只好三步跑两步走地跟着，一路行来，已累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实在受了了，用另一只手挽了程远山的臂，示意他停下来。
程远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停下脚步，方才注意到身后还拉着顾挽澜，也有些尴尬，像碰到烫手的山芋般地，急急甩掉一直拉着的素手。一路行来，因为刚刚并未多想，但此时手中已空，程远山感觉顾挽澜特有的香气似还握在掌中，气氛也似凭添了几分暧昧，他的脸不由也有些红了起来。他缓了缓神，轻咳了一声，方才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而顾挽澜此时却狼狈地无暇注意程远山的失态。抬起纤纤素手急急地梳理着被汗水粘在两颊的乌发，伸出红红的小舌舔润失水的双唇，平时粉红的双颊更显灵动艳丽，场面虽然狼狈，却更多了些吸引人的娇媚，让刚刚平缓情绪的程远山不禁又心跳加速起来。
他刚想出口的问候竟又忘在了喉间，只安静地看着她的可爱动作。
又是擦汗又是梳头，好一会儿功夫，顾挽澜才觉得自己的样子可以见人了，红着脸颊，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冲着程远山嫣然一笑，因为不好意思，说起话来也更加细糯轻软，含着几分可怜兮兮的鼻腔，特有的儿话音，让灵巧的小舌像含了颗珠子似的，变得含糊起来：“不好意思，程老师，您刚才走得太快了，我真的追不上呢！”
那模样一下子把程远山逗乐了，仰头忘着满眼的枫树大笑起来，眼睛显得分外晶亮：“真是笨得可以！”话虽是责备，但眼中的宠溺却表露无疑，低着头看着她小巧鼻尖上沁出的粒粒汗珠儿也觉着特别的好看，轻笑着说：“走不动了不会说吗？被人欺负了也不知还嘴吗？”
顾挽澜的脸一下子又红起来，想想刚才的情景，小声嘀咕着解释，“也不是啦……刚刚看程老师生气，只想陪你来着……”
“只想陪你来着……”
人的一生会遇到多少人，走过多少路，是否会遇到一个人，怀着想陪着伴自己的念头，默默地跟在身后？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便让程远山心头一热，素来内敛冷清的性格也有些动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学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依着自己的心表达一份善良的安慰，长久以来被死死封起来的心竟感觉到丝丝暖意，像温暖的清泉流过心间似的。
沉默良久，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远山以手抚额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语调听起来平静如常，瞥了一眼顾挽澜转移话题，问：“你从小不会和陌生人吵架吧？”
他虽是用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想想这样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确实不多见了。记得第一次她逃课就是因为一个男孩子在说什么，她却不知怎么回嘴，只在那里涨红了脸。这次又是被一人一狗挡在那却不知要怎么反驳，还是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他原本只是随意走走，不想会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就不由自主地就想上前解围，像只护仔儿的老母鸡一样，失去贯有风度，不想再作为旁观者冷漠地围观，只想帮她出口气，教训那无理的人。
顾挽澜想想刚才自己的样子，好像还真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不禁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也不是不会吵架，只是妈妈小时候就教导我，在陌生人面前，还是要先装下淑女比较好。”明亮的眸子转向程远山，反问：“程老师，这样不好吗？如果不好我就改！”一脸的严肃地等着程远山的回答，仿佛只要他说不好就真的会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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