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柜真是纳闷儿，这种偏僻地方张榕是怎么找到的，自己和这帮朋友从小在哈齐市长大都不知道。

这是松花江边上的一栋独立小楼，原来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这种三层小楼中的一座。50年代初专为苏联专家盖的，到了60年代苏联老大哥变成苏修了，这些专家楼就分给了省冶金局当宿舍。十多年*，房子没建一间，孩子生了不少，这一片小楼之间挤满了私搭乱建的小破房，逐渐沦为贫民窟了。90年代末建万豪酒店式，酒店方面对这些影响酒店江景的建筑非常不满，市政府主动热情地拆迁出来送给酒店做配套用地。那会儿酒店集团中国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正宗的洋鬼子，坚持认为白送的没好货，打死也不要。当时这片贫民窟拆的就剩下西北角上的这一栋了，原来的住户搬进新房子，再赶回来是不可能了。就这么闲了几个月，赶到了腊月，新任副市长给老劳模拜年，看着老人们一家十几口人挤在远郊没有上下水、厨房卫生间公用的危房里，领导同志落泪了。没几天，老劳模们就搬进了这栋小楼。这一片地块不过20亩，又在江边规划限制建筑高度的范围里，十多年了生是再没人动过这块儿地的主意。

临街的门略显破败，左边一户改成了小饭馆，窗户上用红油漆写着"烹肉段"，右边一间是理发店，真正剃头烫发的干活，不提供敲背、按摩服务。顺着特为俄罗斯人设计的宽大的楼梯，上三楼，就是个小咖啡厅。原来在窗外挂了块儿招牌，一夜大风估计卷到松花江里去了，店家也就不再挂新的了，反正来的都是熟客，这招牌还容易招来工商、税务的各位人民公仆。

从咖啡厅上楼顶，就独享一片江景了。这几天，张榕几乎将这里当成了他在哈齐市的办事处了，每天在万豪酒店的商务楼层的小酒吧吃过早餐，他就步行五分钟来到这个平台，如果没有其他事他会在晚上7点再返回酒店。他甚至在三楼酒吧里设了一张躺椅，中午眯上一觉。不管到哪里，先给自己找一处安静的、独有的空间，这是张榕的习气，乃至怪癖。在北京时，儿时的玩伴很有几个时不时地出现于电视、报纸上，使他总象一个生活在亿万富豪旁边的个体户，不自卑那是骗人；而离开北京，就离不开钱柜这类人鞍前马后的侍侯，又必须要求自己在那种粗俗、势利中感到很是不爽，只有在享受这种"独有"时才自在。

其实，张榕在这里耗上几天也觉得挺无聊的，就想起来钱柜这一段儿忙前跑后，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把他召到这里来也算是一种奖励。当然他不认为钱柜同志能够明白这是奖励，也从来就不在意他是否懂得，更有几分得意于他的不懂。西方的管理学认为，奖励是让被奖励者受到奖赏和激励，从而按照奖励实施者的意愿作为；而象张榕同志这样含着万能钥匙出生的上帝眷顾的年轻人（虽然给他生命和万能钥匙的父辈以身为无神论者而自豪），奖励纯粹是"自然表现出"的平易近人，而他这种身份的人给出的奖励如果凡夫俗子都能体会反倒不正常了。要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就他张榕的身份就够了，何必用奖励这种低级的手段，这种马戏团小丑驯狗熊的套路，不用也罢！

平台上铺了一块室内高尔夫用的仿草坪的绿地毯，摆着一套刷了白漆的藤桌椅，衬着远处的沙洲江水和欠发达地区纯净的蓝天，活脱就是1388元婚纱摄影套装的布景。张榕摇着开县特产的丝绸折扇，三尺长的裤腰带下稳重的臀部舒适地嵌在藤椅里。

钱柜的藤椅还能再塞上一个篮球，手里掐着青檀念珠说："张老师，东北集团的范晓辉刚让他秘书透了个意思，那个MES的预算好说，用哪个公司投标都行，只是具体干活的希望用EPG。他那意思中能总部对EPG的方案很认可，而且突然指定他们东北集团做试点，是吧。"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用语言完整准确的表达出来，而且似乎也不用说明了，所谓尽在不言中。钱柜连哄带骗地把张榕请到哈齐，原本是希望他能在哈齐的房地产项目上帮自己一把。谁知他一门心思地要做东北集团的MES项目。

"这个项目赚钱是其次的，但得自己做！我有一套人马，我也要作个样板工程。具体的项目论证、实施等等你不用管，你找机会带他去一趟东北集团，"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名片扔在桌面上，"具体的事让他去操作。你是大老板，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他顶不住了你帮一把就行了。还是老规矩，按合同额的10%给你的飞驰集团。"

名片是一个叫陈敬的，北京元贞利信息技术公司技术总监。"这个元贞利算我的？我是说，对外这么说，我运做方便些。"钱柜对于10%的事也不推辞，显然这种合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这个MES名头挺大，利润一般，真犯不着动这个范哓辉。湖滨路有块地"。

毫不客气地打断钱柜："哈齐这种二线城市房地产没有多大赚头，弄不好就容易损了阴德，尤其是和你合作！"

"张老师您又拿我打岔！我这是积德行善呀！安得广厦千万间，杜甫呼唤的就是我呀！"真得说我国基础教育搞得好，连黑社会都能拽几句唐诗。

"开句玩笑，你也别在这装善人！"张榕发现这个钱柜有那么点儿自我解嘲、处变不惊的高层次人专用素质，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跟你说，阴德算是大成本，得有大利润才值得损。等这事儿落听了，我带你去看看上海的几块地！"

第六章西安那些事

西安XX大会堂的会场里，夏侯泉顶级学者特有的权威为其频率过高的声音作了些许的平衡："那种利用红帽子得到数倍、数十倍贷款从而迅速成长的企业，怎么能够因为启动时象征性到一点儿投资就定性为私有企业呢！"王均独自在休息室里大口吸着烟，看着手中同一个夏侯刚刚签了名的致全国人大的呼吁函：钱柜当年买下五台河矿一共只出了5000万，也就是以当时煤价计算一个月的利润，还是隆煤集团担保从银行贷的！顶级学者就是这样一种人：从同样的事实出发、依据同样的逻辑、可以成功证明相结论甲，需要的话，也能够成功证明与甲相反的结论乙。

王均寄完呼吁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了一个小时，算计午宴至少开始了半个小时，才作贼似的地晃进宴会厅。夏侯泉一边和各路官员、老板们寒暄，一边瞄着门，第一时间招手示意王均到身边。将特快专递的底联小心收好后，便执着地将王均一一介绍给各位老板，而王均则一边介绍这金手指咨询公司，一边将公司简介和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上。在金手指作了5年总助，这种场合王均经历过不下200次。等这套程序走完，服务员也开始收席了，夏侯早就去赴另一席了。

正准备出去找碗牛肉面吃，一个工作人员把他请到旁边一个小间："您一直没有吃吧？这边是个流水席，给会务人员用的，您凑合掂点儿！正好我也饿着，陪您一起吃！"。没了一尺长的龙虾、点缀着萝卜花的大拼盘，几热几冷的大众菜挤在小台子上，更适合正常人吃饭，还有一瓶西凤，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开始推杯换盏。中餐和西餐的最大不同就在于，中餐不能沉默地吃（除非在家对着老婆和电视）。话题很快进入到夏侯泉和五台河矿的案子，已经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必然发生的，凡此种种，和夏侯做案情分析时也没有这么用心、这么全面过。

酒足饭饱，王均又要了一包中华，抽出一支点上："行了，兄弟！你想知道的我全说了，你也该买单了！"出了大会堂，中午还远在天边的乌云黑压压兜头罩住，暴风雨就要来了！

飞机着陆的震荡才将QQ从沉睡中惊醒，临座女士厌恶的眼角余光分明告诉他，这一路鼾声不小。昨晚盛煜带来的那个段威段大律师真是个大烧锅，从范晓辉、海洪的绯闻逸事到抗日战争中的衡阳保卫战，两人越唠越近乎。走出饭店时，段威说："我下回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也爱聊抗日那点儿事，他叫杨二娃！"

"杨二娃？煤老板？我认识他20年了！"于是两人放老盛回去睡觉，换个地儿接着喝！

回到北京，QQ就记得段威敲着桌子喊：有事儿找我！好使！

马上，QQ就碰到了谁也不好使的事。四0三医院的化验单很清楚：肝癌，已经扩散到淋巴！抬头的字迹作为医生手迹来讲那是相当的清楚：黄清泉、男、39岁。

"这就确诊了？还需要再做什么检查来确认一下吗？"QQ就象刚听到死刑判决，有理没理、有戏没戏先要求上诉！

"理论上讲，活体切片检查是判断肿瘤的最有效手段！"作为肿瘤科的医生，虽然见惯了垂死的人，QQ这样理性的病人还是让他的心情很是沉重：显而易见一个正在步入成功的壮年人

QQ只用了10分钟就明白了：自己最多还有6个月生命、如果选择手术需要10~30万元（视术后存活时间而定）而且不一定能延长生命。

QQ很庆幸自己从机场直接乘出租车来医院，他很怀疑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否能开车。他不想回家更不想回公司，他不想见家人见朋友见一切熟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见谁！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先到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吧！

老于跑了20年出租，今天一拉上这位就觉得头皮发凉：独自上车的这位壮汉黄昏时分还坚持带着一副巨号墨镜，剩下的半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一直插在衣兜里，开口就要去远郊。老于开了半个小时，没话找话的说得嗓子直冒烟，后座这位大哥就没说过第四个字（前三个字是刚上车时说的'百望山'）。到最后，老于声调都发抖了："大哥，我这车没油了"

"你是怕我抢你吧？"QQ的灵魂终于回到人间，"那你就到香山吧，一路部队大院，塌实了吧？"

5月还没有到这个以红叶著称的京西旅游胜地的旺季，黄昏时分就只有一些提前溜出办公室赶来爬山的白领，没有了游人和老人，公园里显得非常安静。QQ在玉华山庄那棵高耸的银杏树下的茶座上无精打采地喝茶吸烟，这个院子门前不起眼处挂着一块可能是全北京唯一的牌子：院内可以吸烟！

如何安排这突然缩水成6个月的后半生？第一个否定的选项就是治疗，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晚期肝癌的治愈率也许比双色球的头奖高点儿，但决没有自愈（鉴于人类对于自身的无知与误知，所谓不治之症如爱滋病，其实也有几个千分点的病例能够自行痊愈）的几率高。没必要浪费几万几十万、忍受放射、毒药和冰冷的手术刀，还不如趁现在能吃能喝，先享受享受再说。EPG统一给所有员工上的医疗保险，再加上积蓄，估计能够给老婆孩子剩个100多万，非常庆幸当年没有决定买房！家庭责任算是尽到了，社会也不缺我的贡献，所有的问题就是怎么给自己最精彩的6个月！还别花太多钱，可怜呀，这个钱字注定要跟他到最后一天！

在被工业废气、汽车尾气、尤其是如公共汽车般的墨斗鱼喷放出的尾气污染的空气中，模糊的夕阳终于下山了。QQ走出香山时已经逐渐理清了头绪：在被迫躺在床上之前，不告诉任何人！利用EPG的钱，玩儿！手机邮箱里适时传来提醒信号：还有60分钟，REVIEW。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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