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小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

北方的春天一向少雨，所谓春雨贵如油，但这一年的春天雨水出奇的多，而且唧唧歪歪、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像把江南的霉雨挪到了黄河以北。习惯了沙尘暴的北方汉子们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孕育了江南吴侬软语的青梅雨导致北方各地的治安案件直线上升，一个礼拜见不到太阳让每个人的燥火升腾，又被一团水气给窝在隔膜以上各部位，稍有机会就催生肢体暴力，地摊儿砍价、公车抢座、排队加塞儿统统省略脱口秀辩论阶段、直接进入体力劳动，正赶上两会前夕，真把警察同志忙得不善！

王佳斌心火比其他人至少高两倍！作为哈齐市明星级的重案队刑警、被安排处理治安案子，已经够蹉火了，还是临时被取消了休假，被从机场找了回来！刚把一个喝醉了酒打了餐馆老板的出租司机给吓唬回去，对讲机又来了指示：黄河路东段天鹅娱乐城门前两机动车剐蹭，当事人互殴引发路人围观，马上到现场！王佳斌懒得发动车子，转身钻入一条小巷，向200米外的现场赶去！

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张榕憋了半个月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作为京城顶级的官宦子弟，所谓三代出贵族，张榕从上小学起就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记事起认识的每一个人，几乎从来没有大喜大悲、大好大恶，而几乎每个人都能斗垮无数猛人、化解无数危机，扎扎实实地向紫禁城西边的那个大院前进！至于在此范围之外的人，他自然而然的视而不见了。但是今天，三十岁的张榕犯了规了！也是，就这么个一号工程，不知怎么让老爷子闻到了味儿，居然勒令张榕不得介入，我已经介入了！怎么撤？连绵不断的春雨让张榕越发烦躁，于是到哈齐市打打高尔夫散散心，没想到哈齐市也在下雨！车从机场刚进市区，就与一辆捷达追上了，司机小王下车就和对方司机打上了！钱柜手下都是些什么人！以后得离他们远点儿，丢人！张榕从机场出来一看见这辆88888的宝马就不舒服，这个钱柜在京城多老实呀，一到哈齐就成这样了，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本来张榕还算平静，但随着钱柜摇下车窗对外面吆五喝六的，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榕用手上的报纸拍了一下钱柜油亮的金日成式后脖梗子，钱柜以一种与他臃肿的身躯极不协调的敏捷转过身来，同时面部表情更为敏捷地从怒骂转成诚惶诚恐："这帮粗人不懂事，我马上收拾他们！"

张榕右手五指并拢与左手的报纸比划成个暂停的手势："有点儿累！先到宾馆吧！"

钱柜马上说："我开车，这里让小王处理！"同时从后座钻出去，准备到司机的位置。谁知他刚一出车门，就看到对方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钱柜大怒，反唇相讥。

张榕一看钱柜也加入混战，骂了句：混蛋！

副驾上的小于很有些为他的偶像钱柜打抱不平："您别急呀！我们钱总不也是为您吗！"

张榕终于爆发了："滚！下去给我开条道！"

小于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给镇住了，不由自主的下了车。

张榕从后座跨到司机座位，踩着油门倒车，宝马猛地往后冲了10米，同时向右一倒，屁股重重地撞了一下天鹅娱乐城门前的维纳斯。宝马随即左转冲上黄河路，在车流中左冲右突，突然撞上了一辆从右侧转上来的出租车的左侧，出租车向右一转，直接扎在停在路边的一辆大货车的尾巴下面。宝马没有减速，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王佳斌刹那间有些晕眩：怎么回事？不是剐蹭吗？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故吗？警察的本能让他对对讲机狂喊："一辆宝马740，车号88888，在黄河路东段天鹅娱乐城由东向西撞上一辆捷达出租车，肇事车继续向西逃逸！"一边向捷达出租车跑，一边拨通了999："黄河路东天鹅娱乐城前车祸，出租车内2人，请迅速出车抢救！"。虽然不是交警，但一看现场，王佳斌就基本确认，人没救了！

怎么协助治安也能碰上命案呀！

一

5月18日，早晨7点！

今天对郭家驹是个大日子！

曾有一个挺有名的老外，好像也没人记得他具体是谁，反正很有名。

建国门再往东（谢天谢地出了老北京城），以几个源于雄性崇拜的摩天大厦和一条大裤衩子为中心，这片所谓的CBD里塞满了5A~8A级智能写字楼。此时，郭家驹就在其中一座还算规矩的大楼的楼顶平台上吸烟。郭家驹没有烟瘾，事实上他认为吸烟是很没有身份的嗜好，但每隔几天，他都会到楼顶抽上一只烟，以对自己无法排解的心慌意乱作个了断。作为EPG这个世界最大的IT公司中国公司的行业客户部的总经理，多数时间，郭家驹很充实。

光看履历，郭总经理是一个典型的从基层成长起来的业务干部，但他却是十足的官僚做派。

郭家驹抽完烟，仍然有些难以平静，不由自主的给黄清泉拨了个电话："QQ（黄清泉没有英文名字，邮件头用汉语拼音首字母表示名后面加姓，就成了Qqhuang，所有的人都叫他QQ），啊，你已经到了中能大厦了，辛苦！他们时间定了吗？你盯紧点儿！KT和JP他们一会儿就到汉华等着，光globelVP（全球副总裁）就来了5个，千万别出差错！"郭家驹总觉得电话中QQ那边似乎很乱，不像在中能总部的样子：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下个财年该让他离开公司了！郭家驹整整领带，走下楼顶平台，脸上立刻挂上一丝谦卑的微笑，走入那群IT业内传奇般的大腕儿之中，谦卑上又加上了一点儿惶恐，就像一个刚上岗的英国管家！

QQ放下电话，油然而生一个恶作剧般的想法：晚通知他们半小时！一年多来，只要是公司的事，只有这种自娱自乐的想法能让他舒服一会儿！他正把自己的那辆老捷达拐进中能大厦后面的小区的停车位，虽然从这里下车需要穿过偏僻狭窄、经常被出租车司机和晚上在烧烤小店里多灌了几杯啤酒的顾客当成露天厕所的一条十几米长的小巷，鞋底上沾满包含尿液成分的泥土，但是这里停车免费！中能的地下停车场1小时5元，而EPG不报销停车费。虽然勉强算是60后，QQ身上60后的痕迹清晰可鉴：在EPG打工，工资收入早就达到税务局重点关注的标准，但是，停车费还是要省的！抠门的恶习早已在童年的七十年代就融入血液之中了。北大以将营销出名的李教授有一个经典问题：作为百货商场的营业员，面对同时光顾的三个顾客，一对县城来的老夫妻、一对衣着考究中年夫妻和一对80后的男女，谁是最有潜力的客户？答案是，中年夫妻可以忽略，他们拥有确实缺钱的童年、面临很可能会缺钱的老年

夹杂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中能员工和来访者中走进这栋玻璃外壳的钢筋架子，QQ也觉得自己这身休闲装另类！穿过14层杂物间的后门，在一个室外小平台的塑料椅上坐下，开始拨电话！出乎意料的是，王主任关机！

"又XX没电了！咱再找别人。"QQ一边唠叨一边继续拨，所有中能信息中心的人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手机关机！出事儿啦，周总（中能的董事长）出车祸了！QQ起哄似的念叨了一句，心里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当然这和刚才的恶作剧想法一样属于自娱自乐！但马上就回到了现实中。本来已经说好十点开始，九点了还联系不上，这太不正常了！中能公司非常傲慢但同样非常规范，即使是的话约定的事也不会轻易变动，更何况是这种外事活动。QQ坚持不让老板们直接来，只是想自己先来落实一下细节！

尝试过所有相关的电话之后，QQ只好给老鸡（私下里都这么称呼郭家驹）发了个短信：暂时联系不上，可能在开会！这帮东西不会在讨论再要点儿什么海外培训之类的吧！此时他有点儿后悔不该给王主任出这种馊主意！一个莫名其妙的号码拨了进来，不知道是推销什么的，QQ直接挂断！但这个号码不屈不挠地又拨了两次。

"您好，我是EPG的"QQ职业性的通话被一通洪亮的英语打断，他本能地说出了最流利的一句英语，"抱歉，我没有听清楚！"

对方换成一个悦耳的女声："我是政府关系部的苏珊，KT想知道，会议什么时间开始！"

靠！刚才居然是EPG的COOKT打的电话！QQ的汗都下来了，他只好实话实说，末了说："我会随时与他们联系！"

"KT说他们随时准备出席，他们全都在你北面100米的汉华大厦上等！你等一下Himan!Goodjob!"KT加进来一句客气话！谁说老美粗鲁，比老鸡这帮港松强多了！靠！QQ还没有进入IT这一行，就听说过KT的传奇，到上大学时，KT的自传简直就是那一代大学生的圣经+心灵鸡汤+伟哥（仅指励志、没有邪念）。KT上班坐直升机、出差靠专机，从没有人指责其奢侈，因为有好事者统计：KT每分钟从EPG拿500美圆、为EPG收入300万美圆、纯利60万！QQ恍惚间好象看到汉华大厦在下财富绿的美圆雨！QQ没想到，这一随时就一直随到了下午3点！

"会议取消了！我只能说这么多！抱歉！"王主任的电话异常简练！

QQ傻了！老鸡更傻！"明天中午11点，请郭说明原因及下一步意见，"KT的要求非常简练，和王主任的电话一样！

"任何新的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我24小时开机！"老鸡给QQ的短信像紧箍咒！郭家驹倒是希望能有一个紧箍套在自己头上，至少能够缓解一下他正在涨大的脑袋！为什么想干点儿事儿就这么难！30年来，他的每一次提升都是靠着"疲劳"而非"功劳"，几乎所有与他同级或更高级别的，对他的印象都是：全面、周到、无功无过！这种评价放在制造业等传统行业就叫"本分"，可是在IT这种"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地方，就成了"低能"！以前他经常用无为而治评价自己，倒也心安理得，但随着逐渐接近退休年龄，他心中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劲地涌起作件大事、为自己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冲动！EPG里像K.T.这样注定将写入信息革命历史的家伙超过两位数，经常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即便是像郭家驹这种天生庸才，也会有些非分之想。从做到总经理的位置以来，他在延续30年工作程序之外，一反常态地亲自运作了几个他认为可能在中国信息化行业产生重大影响的巨单，其结果是：几个支撑EPG半数销售额的销售经理出走、业务相关的几个部门总经理尽可能地不再与他合作、EPG的中国区CEOTIM逐步调整公司销售架构！这几个巨单的无疾而终，使他以半百以上的高龄迅速完成了从"低能"到"脑积水"的质变、并加速向"脑死亡"发展，近半年来，公司内部高层人事变动的传闻无不与他相关，简而言之：他的职业生涯时日无多了！

所以，当半年前听说"1号工程"时，他本能地确定，这是他有可能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岂止是稻草，简直就是通向辉煌的天梯！"1号工程"，正式的名称是"中能集团信息化运营标准"，概括的说就是：用标准化统一中能集团范围内所有数据语义，进而用标准化进行互联互通，逐步实现集团的信息系统集成！一期投资10亿元，分3年完成！比10亿元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及类似项目在国资委所辖的央企中被压制了10年，一直在学术层面清谈，今年，"科学评价ERP对企业经营的综合影响"突如其来地被列入国有企业信息化"首要"工作中，这个项目这时在中国最大的企业中高调启动"1号工程"，这是中能集团3年来最重要信息化工程的简称，圈内人倒觉得解释为1号首长指定的工程更合适。

半年前，1号工程已经酝酿了两年，媒体第一次密集报道也已经好几个月了。EPG的全球合作伙伴、石油石化行业无可争议的自动化设备、工程一哥TNND公司已经在北京专设了一个二十几人的团队随时准备咬住这个肥单，但是，郭家驹还没有听说这个"1号工程"。当时，负责能源行业的销售总监王军刚刚离职，郭家驹正准备提拔负责中能集团的客户经理黄清泉暂时代理。黄清泉也是不得已的人选，按说，爬到这种郭家驹这种位置的老板，总会有自己的一帮心腹人马：上选是既能出业绩又能为自己创造现金收入；中游是能给自己划拉钱；下三滥至少听话有眼力见儿，基本条件是只效忠老板本人！但是郭总三十年如一日坚守君子不党的古老教条，曾经的部下遍及中国外企圈，能够做到不骂他的就算是君子了！郭总只好从现有的部下中选一个了，但能源行业几个业绩好的销售经理都和王军一起离职了，20几个客户经理中多数都是编故事的老油条，郭家驹已经领教够了，原先那几个不了了之的案子都是他们吹出来的，可以说这个部门他有印象的人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只有这个黄清泉例外！在他这里两年多，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发表过什么意见，本来是将他列入首先清除的名单，这会儿却准备提拔起来作代理总监了。"也许这个年轻人从此成为一个杰出的销售领袖！我就是给以他关键机会的伯乐！"郭家驹只能用这种YY缓解他心头对此人得到这个意外机遇的嫉妒！

QQ进入EPG其实很偶然，偶然到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QQ从进入EPG就咬住这个1号工程，但理解的越多越找不到鸡蛋上的那条缝儿。混了两年多，QQ的销售额将将够上自己的工资和报销的费用，每个财年的年中和年终，都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和王军吹一吹1号工程。其实自己也明白，能够在EPG生存的最大理由并不是真有人信他能拿下1号工程，而是EPG必须有一个负责中能的客户经理而很难找到愿意填这个火坑的人选！

还真有人信这种故事！10月11日，QQ记住了这个日子，这是个幸运日，他不知道在这个幸运日里他失去了已经自行滑到他屁股下面的代理总监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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