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没办法再忍受见不到其光的日子了。宁可给他大骂一顿,也比自己天天蒙在被子里哭的好。
由于其光不接电话,她只好到他打工的速食店去等。她不想打扰他工作,就在店外一直晃到晚上十点。其光换了班,一脸阴沈地走出店门,仪箴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其光!”
他一楞,随即脸色一变。仪箴看到他的眼神,被震得连下一句话都忘了。
那双总是带着温柔和宠溺看着她的眼睛,现在居然写满了?厌恶?
仪箴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但她还是知道,一个人只有在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时候,眼中才有可能射出这种凶光。
其光默默地凝视了她一会儿,脸孔有些扭曲,嘴唇微微颤动着,彷佛随时就要破口大骂;但他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身背对她离开。
仪箴原本脑中一片空白,见他要走,连忙高喊:“等一下!”
谁知其光竟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仪箴快步冲上前拦住他:“你听我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件事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其光笑了,与其说是笑,更像是脸部痉挛:“哦,你来跟我道歉啊?真是辛苦你了。那这就算我给你的车马费,拿了赶快滚吧。”一抬手,把两个一块钱铜板扔在地上。
仪箴心里一寒,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又?又不是多严重的事?”看到其光眼中射出的冷光,她立刻改口:“好吧,对你来说很严重,但是你也不可以这样对我啊!”
其光还是笑着:“是是是,一点也不严重。对你这种脸皮跟北一女的围墙一样厚的人来说,当然什么都不严重。”
仪箴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她宁可其光脸红脖子粗地对她大吼大叫,至少情绪过了他也就冷静下来了。可是现在他却面带笑容轻声细语,出口的言语句句直刺她心窝,这就表示他是铁了心要伤害她。
想到这里,她也把心一横,提高了声音:“我都专程跑来跟你道歉了,这样也不行吗?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是吧?”其光说:“告诉你,我要你马上消失,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说着就从她身边穿过,迳自走开了。仪箴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她忽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彷佛自己在做恶梦。梦里的一切都离她很遥远,跟她毫不相关,她的知觉上也罩了一层麻木的面纱,所以她完全没有感觉。
然后,梦境开始向她慢慢逼近,面纱也逐步掀开,血淋淋的现实一点一滴地展现在她面前。
就这样?就这样完了吗?他不是搂着她的肩膀说“遇到你以后,才开始觉得活着真好”吗?
那就像是昨天的事,而此刻他却丢下她拂袖而去,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就为了一枝笔?
那天晚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父母骂了她什么话。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发狂似地哭,哭到自己似乎要化成一片片消失,眼泪仍然止不住。
第二天在蕙茗面前,她仍是呜咽不止,只恢复了一点点的语言能力。蕙茗任她伏在自己膝上啜泣,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哼着温柔的曲调,直到她平静下来。
仪箴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蕙茗也是满脸泪痕。她心中浮起一阵温暖,随即又是刺骨的心酸。
蕙茗伸手拭泪,哽咽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要是我不要弄坏钢笔就好了。”
“不是这样,是我不听你的话自己跑去找他,才弄成这样的。”
两人又哭了一阵,蕙茗说:“我这样讲你也许听不下去,但是真的请你不要太怪他,这阵子他也够受了。他一直很没有自信,老是觉得你们的未来没有希望?”
“什么?”仪箴第一次听到这话,瞪大了眼:“为什么没有希望?”
“这还要问?他只是个高职学生,而你是北一女啊。他老是说,他继父不可能出钱让他继续升学,所以他一毕业就得马上去工作,但是你一定会上大学,你们早晚要分开的。所以玩得过瘾最重要,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仪箴跳了起来:“讲这什么话?我从来没想过分开的事!如果他要去工作的话,我也可以不上大学啊!我可以跟他一样去打工,过几年混个店长,也是可以过得很好,如果他想升学我也可以养他,为什么早晚要分开?”
蕙茗摇头:“行不通的。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你在可怜他而已。”
“我没有!”
“我也常常骂他太消极,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而且他也不可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那群朋友常常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一次他实在气不过,一冲动就说,反正他只是想把个北一女的马子玩一玩而已,根本没打算高攀。”
“他居然说这种话?”仪箴的声音差点把整栋教室震垮,觉得自己的胃肠在翻搅,好像快吐出来了。
蕙茗忙着安抚她:“那是气话,气话!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快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仪箴没有回答,她紧捂着嘴,飞快地冲进了洗手间。
“早晚要分开”,“只是想玩一玩”,这就是其光的真心话吗?所以他才会这样,只为一点小事就轻易绝裂,毫不恋栈?
不可能的,其光不会这样对她!
但是?
他不是说,日子总有办法过下去,读书考试没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又要这么在意出身的学校?如果他真的这么在意两人间学历的差异,为什么不告诉她,而是告诉蕙茗呢?
她拼命搜索自己的记忆,细数着两人间甜蜜的过往,想藉此推翻这无情的推论;然而一路回顾下来,她发现其光一次也没有跟她讨论过两人的未来。
其光马上就要毕业了,然而关于毕业后的打算,将来的梦想,他绝口不提。只是带着她到处玩到处疯,彷佛要把生命一口气全燃尽。
最可笑的是,仪箴自己也没有问过他。一来她自己成绩不理想,不怎么愿意去想出路的事;二来她总是直觉地认定他们以后一定会一直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他们就是属于彼此。只是这样而已。
她以为其光不提未来的原因跟她一样,原来是正好相反。
其光根本不打算跟她永远在一起。
这句残酷的话浮上脑海的同时,胃里的酸水也笔直上涌,她结结实实地大吐了一场。
除了悲伤和震惊,现在她心中又加入了强烈的羞辱和愤恨。恨像一条蛇不断地噬咬着她的心口,逼迫她采取行动,否则就不得安宁。
当晚她取出那枝钢笔的残骸,使足全力用榔头敲得粉碎。然后她把碎片放进信封寄回去给其光,另外还附了一张信纸,上面写满了其光最最不能忍受的字眼。
谢其光不是省油的灯,受了这种挑衅当然不会不吭声。他拨了通电话到她家,不是找她而是找她爸爸。他告诉仪箴的父亲,他女儿是个花痴兼荡妇,“真想让你知道她是怎么倒贴我的”。
仪箴的父母当然是大发雷霆之怒,仪箴的生活也正式进入戒严期。从此以后,她的每通电话都要过滤,每次外出都会被详细盘问去处。除了补习以外,每天晚上八点之前一定要到家。假日绝对只能乖乖待在家里,连毕业旅行都不准去。好几次仪箴甚至以为他们打算在她脖子上拴狗链,或是在她身上装追踪器。
考上第一志愿后,父母似乎认为她的罪孽已经洗清了,这才准她住校。
听着这段过往,哲鸣和廖正远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真的有点惨烈耶?”
廖正远问:“那你从此就没再跟谢其光联络了?”
“嗯。”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至少她试过。说来可笑,都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她心中居然还是存着一丝幻想,期待着其光有一天因为太想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自己来向她认错,到时她也会诚恳地向他道歉,然后他们的感情就会比以前更稳固。
但是其光终究是没有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