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刚响过三声,太医院藏书阁的灯烛便亮了起来。
我推开雕花木门时,苏蘅已经跪坐在矮几前,纤细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翻开《本草纲目》的扉页。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听到脚步声,她仰起脸,冲我比划了个行礼的手势。
"说过多少次了,不必行礼。"我撩起官袍下摆在她对面坐下,从袖中取出昨夜新制的药丸,"先含这个,再习字。"
褐色的药丸在她掌心滚动,映得肌肤愈发苍白。这一年多来,我试过十七种方子,她的喉疾已能发出气音,但离正常说话还差得远。她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含住,苦得眉头都皱成了小山,却还是对我笑了笑。
我铺开宣纸,蘸墨写下"当归"二字:"今日学这个。"
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手指跟着我的笔划在空中描摹。我这才想起,前日她刚帮药童分拣过当归,定是认得的。果然,她抢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当"字,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墨汁晕开像条小尾巴。
"不对。"我下意识握住她执笔的手,"腕要悬,力在指尖。"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一颤。我才惊觉这个动作有多亲密,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比想象中更粗糙,指腹有常年捣药磨出的薄茧,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淡淡的药香从她袖口漫上来,混着晨露的清气。
笔尖重新落在纸上,我带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她的呼吸拂在我耳畔,像春风掠过新柳。
"当……归……"她忽然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我浑身一震,毛笔"啪"地掉在宣纸上,染黑了大片空白。这是她第一次念出药名。
"再念一次?"我声音发颤。
她抿了抿唇,喉头滚动:"当……归。"这次更清晰了些,虽然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实实在在是语言。
我猛地将她拥入怀中,闻到她发间沾染的艾草香。她的心跳隔着粗布衣裳传来,又快又轻,像受惊的雀儿。直到晨钟响起,我才惊觉该去前院应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