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叶子赶到刘大婶家的时候，就见不大的木门前已经围满了人。

这里是城中村，家家户户间的小巷并不算多宽敞，林叶子废了好一番功夫，不知道说了多少句“麻烦借过一下”。

最后看到的，就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刘大婶躺在院中的水泥地中央，平日里一向打理的整整齐齐的短发凌乱散开，她双目紧闭，不见安详只余痛苦之色，几条刺目的鲜红伤口赫然攀附在她左手手臂之上。

“妈……妈……”

刘小英的轮椅倒在一旁，整个人狼狈的趴在地上，尽力想再向刘大婶靠近一些。

而那些所谓的“亲戚”则人手一瓶冰镇矿泉水，缩在院外指指点点：

“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就劝她别收养这个残废，现在好了吧，死了都没个收尸的。”

“一个乡下农村人，大字不识一个能听懂咱的好话吗？早就说了她不配进咱刘家的大门！再怎么说咱刘哥也是个老教师。”

“诶，这小子谁啊？刘哥有儿子吗？”

林叶子冷冷的扫过去一眼：“刘叔没儿子，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诸位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只是说了一句而已，刚刚还漫不经心看戏的人群腾一下炸了锅。

无非是骂他小畜生，说他多管闲事，还质问他是什么人，是不是小英找来的野男人。

士可忍孰不可忍。

林叶子直接掏出自己的诺基亚拨打了报警电话：“喂您好，白桥路三十四号有人意外身亡了，麻烦了，嗯。”

“你干什么？”人群中叫得最欢的一个大爷还在强撑着脾气，“怎么？你还想报警把我们抓走？”

林叶子呵呵：“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报警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倒是你们，一个个还在这里等着，一会警察就会顺便把你们带走调查喽！”

林叶子骗他们的，但这招确实有用，原本把小巷围得满满当当的人迅速鸟雀般散去。

他沉默了一会，弯腰把小英抱到轮椅上把她推回屋，至于刘大婶的尸体，虽然很不好，但如果为了调查，现在确实不能去碰她。

“林哥。”

刘小英双目通红，仰着小脸看林叶子，“我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希望你过得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如此希望。”

林叶子不会安慰人，也不敢直视刘小英通红的双眼，只能匆匆撂下几句安慰后，匆匆逃离这里。

刘老头还在医院里，他得去看看。

谁知医院里更乱。

林叶子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还没进病房就能听到其中老人的哭嚎。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啊老婆子……我怎么有脸去见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英啊！”

端庄了大半辈子的刘老头像个孩子一样，瘦弱的身躯佝偻着，伏在床上哭的浑身颤抖。

“怎么了刘叔？”

林叶子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上前，“是我啊，您咋了？”

刘老头抬起头，看见来人是林叶子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浑浊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么……难道……完了！完了！”

刘老头可能是受刺激太大，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不等林叶子仔细询问个清楚，就见刘老头突然发疯似的扯下手背上的输液管，爬起来就往外冲。

“刘叔！刘叔你怎么了！”

林叶子满头雾水，咬牙伸手去拦。

谁能想到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力气有那么大，林叶子只是拦了一下，整个人都差点被撞翻过去。

“刘叔！”

肩膀撞到门框边，钻心的疼痛让林叶子瞬间头皮发麻。

可刘老头已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能怎么办，只能追啊！

茫然无措、忙碌的疲惫再加上疼痛带来的委屈，压的林叶子喘不过气来。

但他没资格抱怨。

他知道，自己是个霉神，谁挨自己就会倒霉。

可他本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原来是准备憋个大的啊。

医院离家很远。

林叶子为了省钱，一路从家走到了医院，但是这会儿不能省了，咬咬牙掏了十块打车，十五分钟就到了地方。

“刘叔！刘叔！”

夜里的巷子格外寂静，家家户户都紧闭院门，幽深的街道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等待着林叶子的进入。

“刘……”

不等林叶子继续喊，一阵念经式的嘟囔突然传来，还是从刘老头家传来的。

林叶子头皮发麻，快步跑过去。

夜色暗涌，简朴的小院里不知何时已摆起盛大的灵堂。

那个“奠”字刺痛了林叶子的眼。

一个胖道士就站在火盆前，挥舞着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而刘老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坐在门槛上默默点着卷烟。

林叶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开口质问这一切。

林叶子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那里久久出神。

“刘叔……我……”

林叶子刚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刘叔。

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眸子吓得他浑身一颤。

那眸子的主人一步步走来。

不是别人，是刘小英。

林叶子彻底傻了：“你怎么……你怎么会走了？”

刘小英没有回话，她歪头看着林叶子，清秀的面容扭曲在一起，喉中发出阵阵呜咽。

下一刻，刘小英夺门而出。

“别让她跑了！”

胖道士把手中的剑一摔，高喊着就去追。

林叶子也下意识跟上，不过这胖子怎么越看越眼熟……

“是你？”林叶子怒骂出声，“你踏马个江湖骗子连老人都骗是吧！”

胖道士嘴里也骂骂咧咧：“谁他娘的骗老人？老子是被正经请过来最法的！你他娘才江湖骗子！你全家都江湖骗子！”

别看胖道士长得胖，身手还不错，他们俩大男人愣是追着刘小英一个瘫痪十七年的姑娘跑出去一公里。

等林叶子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去的时候。

刘小英突然停住了。

她愣愣的站在月光下，茫然的扭头看了林叶子一眼，带着哭腔轻声道：“爸……爸爸……”

只一声后，她又重新瘫倒在地。

林叶子赶紧上前把人抱起来。

“妈的真能跑，”胖道士的脸红的就好像熟了似的，“赶紧回去吧，我还得给这姑娘驱邪，可别让我的刘老先生等急了。”

林叶子白了他一眼：“别造口业啊道爷。”

不过小英确实有点奇怪，给她驱邪也行，也算是给刘老头一点活下去的念头。

这个想法，在林叶子回到刘家之后彻底灰飞烟灭。

从那时候开始，他的人生就彻底不受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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