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飞溅，烟雾弥漫。

巨石四周的弓箭手们躲闪不及，一个个都被飞石击倒，头破血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羿箭已上弦，弓如满月。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

碎石如飞蝗般在他脸上、身上撞击，他却岿然不动。

白羽箭，已经瞄准了烟雾深处隐约显现的一个人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些受伤的弓箭手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烟雾渐渐散去，那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是个年轻的小子。

白衣。

长相清秀，一脸斯文。

身体有些瘦弱。

完全与大禹描述的救世之人一样！

嫦娥喜道：“是救世主呀！”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

启斜眼瞅了瞅那白衣男子，不屑地撇撇嘴：“他是救世主？我一拳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羿仔细打量了一下那白衣男子，也喜道：“不错，不错，是他！”

众人闻言，赶紧跪拜，齐声道：“救世主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孰料那白衣男子竟像没听见似的，呆呆地看着众人。

羿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敢问大神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眼神迷离：“你……问我么？”

嫦娥笑道：“当然是问你啦，你旁边难道还有别人么？”

白衣男子一脸茫然：“我……我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羿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你……你们是什么人？”白衣男子退后几步，颤声问，“这又是什么地方，我……我为何会在此？”

“你不用怕，”嫦娥上前道，“这里是人间帝都阳城，我们都是这里的百姓，不会害你的。至于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你先随我们回王宫，我们慢慢告诉你。”

“真的么？”看得出白衣男子还是有些犹豫。

“喂，你的胆子不要这么小好不好，”嫦娥笑道，“你看见过像我这样漂亮的坏人么？”

“这倒没有。”白衣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旁的伯益死死盯着白衣男子，一直没有说话。忽然，他激动地高叫：“是真圣人也！”赶紧下拜，弄得那白衣男子手足无措。

羿奇问：“先生何出此言？”

皋陶笑：“世人相传重瞳子乃圣人现世，先帝舜就是如此。今日我观救世主亦是眼有双瞳，岂非真圣人？”

“可是又怎样？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羿沮丧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让他想起来的。”嫦娥安慰道。

“你们为何总叫我救世主？”白衣男子困惑不已。

“你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皋陶问。

“我真的不知道。”白衣男子凝神苦想了好一阵，摇了摇头。

“那就叫你小白好了！”嫦娥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小白……”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不要！好像狗的名字啊！”

皋陶赶紧劝阻：“女娃儿，你怎敢对救世主无礼？”

嫦娥笑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救世主似曾相识……”

羿看了看白衣男子，又看了看嫦娥，满脸疑惑。

这时，一直在旁看着不说话的伯益对白衣男子说：“昔年先帝舜因重瞳而取名重华，今日我就依葫芦画瓢，为你取名重光如何？”

“重光，重光……这个名字还不错！”白衣男子高兴地说着，然后向嫦娥做了个鬼脸。

“哼，这名字好么？还不如小白简单又好记！”嫦娥还以颜色。

“好啦，好啦，别闹了，有什么事先回宫再说。”羿哭笑不得，赶紧劝阻。

“什么宫？”重光忙问。

“当然是王宫啦。”嫦娥笑着说。

“王宫？哇，真要见识见识！”重光双眼一亮。

一路上，重光满怀对王宫的憧憬，兴奋得不得了。

但是，当皋陶请重光进入那座比平民草房好不了多少的王宫时，重光一下子就泄了气：“这……这就是王宫啊？”

“是啊，”皋陶奇怪地看着重光，“怎么？”

“没……没什么，挺好的，挺好的。”重光挤出笑容，心里却道：“我还以为是茅厕呢。”

就在这一瞬间，重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不像个王宫呢……”他不由摇了摇头。

尽管重光失了忆，但他是救世主——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因此阳城百姓纷纷涌到王宫大殿前欲一睹他的风采——自然，所有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救世主怎么这么个样子？我们家的XX都比他强壮呢！”

每个人都用不约而同地摇着头说着这同样的一句话。只不过，你的“XX”叫牛二，他的“XX”叫武大，如此而已罢了。搞得皋陶、伯益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解释，以稳定民心。

回到王宫，皋陶在殿前大庭设宴款待羿夫妇和重光，伯益与直窥、夷坚等大臣也在座陪席。

重光坐在羿的旁边。他起初学着羿端端跪坐在用苇、蒲等制成的筵席上，却觉得一身都不自在，就干脆趴在面前的木徂上，抓起装在铜盘、铜鼎中的羊腿就大口啃吃起来。

众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连连摇头。

宴会中，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重光。

重光面露怯色：“如此可怕之事，我……我如何能解决？”

嫦娥笑道：“如果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你就肯定不会怕咯。相信我，你一定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重光一下就乐滋滋的了，“听起来还不错……”说完美美地啃了一口肉。

羿和嫦娥一时也哭笑不得。

宴会结束后，皋陶给羿夫妇和重光分别安排了住处。

羿和嫦娥刚刚安顿好，就有人来敲门。

羿开门一看，原来是启。

启当下就朝羿跪下：“恳请羿英雄收小子为徒！”

羿急道：“帝子快快请起。”

启头也不抬：“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羿没想到启居然如此执着，当下也不便拒绝，一时犹豫起来。

嫦娥看了看启，便对羿道：“看他如此诚心，而且又是大禹的儿子，你就收下他吧。”

羿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今日有些仓促，我还没什么准备，明日一早你再来吧。”

启大喜过望，赶紧又向羿拜了一拜：“多谢师父！”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双眼盯着的却是嫦娥。

翌日清晨，羿打开房门吓了一跳——竟有百余人跟随启站在门外，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羿一问才知道阳城百姓都知晓他今日收徒，于是许多年轻小伙都来拜师，希望能跟着他学一两招。

羿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嫦娥看出了丈夫的尴尬，于是走到众人跟前，道：“我们知道大家都想跟着羿学射，但是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很短，所以不可能从头开始教起……”

没等嫦娥说完，小伙子们已经神魂颠倒了，数百双眼睛直直看着她，嘴里只是应着：“是，是。”

嫦娥嫣然一笑：“好，那就这样，你们每人都来展示一下自己的射术，射中目标的就可以留下来。”

“没问题，没问题！”众人异口同声答道，恨不能立即就向嫦娥展示一下自己的技艺。

嫦娥朝羿使了个眼色，一脸坏坏的笑。

羿心领神会，进屋取出一张大弓，道：“既然如此，大家且随我来。”

众人跟随羿夫妇来到广场。

此时，阳城百姓听说羿要比射选徒，皆上前围观。

羿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众人，道：“今日谁能射下一只天上飞着的雀儿，谁就能成为我的徒儿！”

羿话音刚落，启就从人群里站出来，朗声道：“我先来！”

他从羿手中接过大弓，不由皱了皱眉——这张弓不是一般地沉。

他用手掂了掂，然后取过一支箭，搭在弓上，然后运足气力，猛地一下将弓拉开了。

他引弓向天，看着飞来飞去的几只飞雀。

飞雀很小，但是飞得很快。就是用普通的弓要命中目标也决非易事，更别说这张如此沉重的大弓。

启斜眼瞅了瞅嫦娥，咬咬牙，心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射他一只！”

他定定神，屏住呼吸，缓缓拉弓瞄准了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飞雀。

“嗖！”

一箭射出，那只飞雀惨叫着应声落下。

几个士卒赶到飞雀落处一看，高呼：“雀儿死了，箭中腹部！”

围观的百姓不由大声喝彩。

启得意地看着羿，将弓交还。

羿笑着朝启点了点头。

启虽然开了个好头，但是其他人的表现却让人哭笑不得。他们就像在比谁射术更差一般，有的射出去距离目标十万八千里，有的只是堪堪把箭射出，至于射到哪里，自然是顾不得了，还有的干脆连弓也拉不开，弄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围观百姓笑得前仰后合。

这当然是羿希望看到的结果，他选徒弟的原则是宁缺毋滥。否则他也不会故意用如此难拉的大弓。

“该你了。”羿回头看看最后一个小伙——终于要把这些小子们打发完啦。

“是。”小伙点点头，沉着地举起了弓。

搭箭，瞄准。

一招一式都显得从容，优美。

羿不由心头一动。

只听“嗖”地一声，众人还没看清箭的去向，一只飞雀已经应声落地。

几个士卒赶紧跑上前去。

“死了，死了，正中眉心！”

这一箭，比启射得更准。

“了不起！了不起！”围观百姓连连喝彩。

“你叫什么名字？”羿高兴地问。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如此有潜质的年轻人。

“逢蒙。”小伙必恭必敬地向羿行礼道。

“好个逢蒙！好，今日我就收帝子和你为徒吧！”

“多谢师父！”启与逢蒙大喜过望，赶紧跪拜。

“等等！”一个声音高叫着。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重光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他双手叉腰，抱怨道：“好啊，这等好事就没人告诉我，害得我被那个巫医缠着搞什么还魂术！”

“救世主大人，”启语带嘲讽地看着重光，“你是否有兴致给大家露一手呢？”

“对呀，救世主大人就露一手让咱们瞧瞧吧！”围观百姓和小伙子们跟着起哄。

“好，我就给你们瞧瞧我的本事！”重光脑子一热，拍拍胸脯就上了。

羿把大弓递给他，压低声音道：“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别逞能啊。”

“哼，别把人看扁了！”重光一把抓起大弓。

这一抓，重光就知道自己惨了。

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一下子就被沉重的大弓带倒在地。

众人哄堂大笑。

重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尴尬地笑了笑：“一时失手，一时失手。”

他使劲搓了搓双手，道：“再来。”

启冷笑道：“算了吧，我的救世主大人，你还是先搞清楚自己是谁再说吧。”

“你少小看人！”重光有些恼了。他咬咬牙，双手用力一提，总算勉勉强强将弓抓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了。

围观的百姓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就连羿和嫦娥也不由莞尔。

重光听着众人的嘲笑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真真郁闷极了。他大吼着使出吃奶的力气，居然把弓拉开了一些。

他晃晃悠悠地举着弓，眼前晃动着启得意的嘴脸，众人开心的笑脸，一肚子的窝囊气在这一瞬间全爆发出来了。

他大喝一声：“开！”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楞住了。

那张大弓，断了。

很快，围观的人群又爆发出了阵阵笑声。

重光尴尬地站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弓都拉断了，你还怎么射雀啊？”人们捂着肚子嘲笑着。

只有羿和启、逢蒙没有笑。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张弓的份量。

“哪怕是我自己，恐怕也不能这样就拉断这张弓吧，”羿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的感觉。

“我越来越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一晃就过去了十余日。

羿每日都悉心指导启和逢蒙二人学习射术。但是启每日习射时都只顾看着嫦娥，根本没有进步，相反，逢蒙每日苦练不已，羿对他也疼惜非常，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受。逢蒙也算天资聪颖，短短时间内就将各中技巧学得八九不离十，很快被守城大将庚辰招到了军中，担任要职。

另一方面，皋陶召集阳城所有巫医，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让重光想起哪怕是一丁点儿自己过去的事。无奈之下，羿也欲学大禹上天求助——天庭应该有让人记起往事的仙药，但是被鬼军围困的建木没法子走了，哪里还有路呢？

一日，王宫大殿上，羿夫妇又与皋陶、伯益及直窥、夷坚等一帮大臣商量对策。正踌躇无计间，侍从来报：“无肠国特使无忧在殿前求见。”

皋陶、伯益赶紧上前迎接。

在一旁发呆的重光听闻“无肠”二字，早就等着看希奇，当下便奔过去。不料这无肠国人从外表看除了身体有些长大之外实与常人无异，重光看了几眼颇觉无趣，只得悻悻回到座位上。

无忧听伯益说完事情经过，笑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众人大喜，俱道：“特使请讲。”

无忧道：“伯益大人言天梯于颛顼帝绝地天通时尽毁，惟留建木，其实不尽然。”

“哦？”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我闻昔年轩辕黄帝造天梯五处，用途各不相同。华山青水东边的肇山天梯，供修行之人上下于天；西北大荒的登葆山天梯，供巫师使用，以上呈民情，下宣天旨；西南都广野的建木天梯，供众神使用；中山的青要山和西北昆仑天梯则供轩辕黄帝本人使用。颛顼帝绝地天通无非是不让人神往来，但轩辕黄帝可是他亲爷爷……”讲到这里，无忧却停住不说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皋陶与伯益不由相视而笑。

皋陶看了羿一眼，捻须笑道：“真是天助我也！若无羿英雄，此法也断然行不通。”

一听此言，直窥、夷坚等人也顿时明白了，纷纷附和。惟有羿仍不明就里，他不禁急问：“到底是何法？”

嫦娥拍了拍羿的脑袋，嗔怪道：“你可真是个呆子！适才说没你便行不通，你想想有什么地方非你去不可？”

羿这才恍然大悟：“是……昆仑山！”

重光见他几个一惊一乍，似是有趣，自己却全然不懂，不觉有些无聊。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只听无忧道：“ 羿英雄说得是，正是昆仑。昔年颛顼帝绝地天通时，为神、巫、人留了一处建木天梯，以备不时之需。另外，由于轩辕黄帝于昆仑山巅修筑行宫，若无天梯，来往天庭多有不便，于是颛顼帝亦留了这处天梯。只因数千年来人间只有你羿英雄上得昆仑，这天梯的有无自然无人在意。若不是我族天生有知万事之异能，我亦无从知晓。”

听到这里，百无聊赖的重光不由来了精神，奇道：“昆仑不就是一座山嘛。哪怕它高万仞，只要有毅力，岂有不登顶之理？缘何只有羿英雄上得此山？”

嫦娥笑道：“小白你……”

“我已经说了一百次了，我不要这个名字！”重光听她又是这般叫，不由心中气恼。

“好啦，好啦，重光是吧，其实呢，叫重光、小白也没甚区别，不都是一个代号嘛。”嫦娥仍是笑着，似是在哄小孩儿一般。众人忍俊不禁。

嫦娥接着道：“小……重光你有所不知，那昆仑山即为轩辕黄帝行宫，岂容凡物打扰？轩辕黄帝绕山造了护山河，唤做‘弱水’。此水深不可测，水流湍急，据说鹅毛都飘不起。而这弱水之外，又环绕炎火之山，此山火势凶猛，终年不灭。此两关神仙尚难逾越，你说，常人如何能过？”

重光瞠目半晌，才道：“那……羿英雄如何上得此山？”

嫦娥笑道：“你同他去时便知了。”

这时，忽有侍从来报，说门外有奇肱国特使巧求见。皋陶示意请他进来。

须臾，便见一独臂人走入，毕恭毕敬地向众人一一行礼。只见他额上还长着一只眼，其余倒与众人无异。

皋陶道：“不知特使有何要事求见？”

巧道：“在下听闻羿英雄与救世主将赴天庭，深感路途遥远，今特献上飞车一辆，以尽绵力。”

皋陶、伯益闻言大喜。皋陶道：“昔年圣上周游万国，归来曾说起过贵国的飞车。据说日行千里，可是真的？”

巧道：“不假。”

嫦娥吐了吐舌头，笑道：“日后我与那呆子哥哥乘此飞车游山玩水倒是不错！”

羿也是面露喜色，道：“我正担心带着重光不知何日能到昆仑呢，如此甚好！”

重光听说有这等稀罕之物，也不和羿计较，上前拉着特使，急道：“快带我去看看。”

巧道：“飞车已停在广场。”

广场上。

阳城百姓围成一圈，在对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

重光一行走进圈里一看，只见一庞然大物停在其中。其状四四方方，两侧各有一个大车轮，车轮之上又各安置一个硕大类似鸟翅的东西，长约两丈。

重光奇道：“这东西真能飞起来？”

皋陶等人走到近前，细看此车，乃是由薄木片、荆条之类编造而成，里外四周都是薄木制的齿轮，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羿看着，转头对嫦娥笑道：“这次你可不能与我同去了。”

嫦娥也发现那车箱舆方广不到一丈，绝容不下第三人。她从未与羿分开过，一想到这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由心头一酸。但她生性好强，岂可让人看出她的脆弱？于是强做个鬼脸，笑道：“本姑娘还不想去呢，你以为与一个呆子、一个傻子同行很快活么？”

重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时，伯益指着箱舆后插着的长木问巧：“这是挂帆的吧？”

“正是。”

伯益又指着车后插着的一个螺旋形的东西问：“那么，此物又是什么？想来必有妙用。”

巧道：“大人好眼力。此物唤作螺旋桨，正是此车飞天之关键。”

众人听得此言，便围上听特使讲解。

巧指着车内一个木板道：“扳动此机关，螺旋桨便能自行旋转，愈来愈快，产生推动之力，然后车便能飞升。此外，螺旋桨还能主转向，类似船中之舵……”说着，他又指另一机关道：“此机关即是调整螺旋桨方向之用。”

巧如此这般将飞车的奥妙一一道来，众人禁不住啧啧赞叹。

眼见天色已晚，皋陶便邀两位特使与众人一同进宫，设宴款待。

席间，众人竞相询问特使异乡逸事，重光尤为活跃。相反，素来闲不住的嫦娥却显得没什么兴致，话都懒得说两句，兀自喝闷酒。众人谈兴俱浓，自然没注意她的异状。

宴毕，两位特使向众人一一辞别。

那巧走出王宫没多久，就听后面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特使先生慢走！”

巧回头一看，见是嫦娥，顿觉全身酥软，几欲跌倒。

嫦娥上前行礼道：“特使先生，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言语间极是谦恭。

巧定定神，赶紧回礼道：“不敢，不敢。”

嫦娥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特使先生能否答应？”

巧忙道：“神女尽管吩咐就是，在下必当尽力而为。”

嫦娥犹豫片刻，这才问道：“敢问特使先生还能造一辆飞车么？”

“这……” 巧面有难色，“造飞车之木、荆均乃敝国独有，恐怕……”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嫦娥叹了口气，向巧行礼谢过，转身缓缓离去。

看着嫦娥翩然而去，巧痴痴地想：这女子虽然少了一只眼，多了条胳膊，略有缺憾，但还是算得上绝世美人。若有此美人为自己日夜牵挂，下辈子变猪变狗也是值了。

翌日。

全阳城百姓都来到广场为羿和重光送行。

只有嫦娥没有来。

羿知道，嫦娥不愿亲眼看到自己离去。“嫦娥，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皋陶将一卷斑斓帛书递到羿手里，道：“带上这个，会有用的。”

羿展开帛书，一看，首行书有“山海图”三个大字。他不由喜道：“多谢皋大理，这下可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了。”

一旁的重光奇道：“‘山海图’是什么？有何用处？”

皋陶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大禹王治水平天下后，还曾游历天下寻访贤能。后来他将沿途所见所闻一一笔录下来，然后由画师一一绘出，便成了此本《山海图》。你们带着它，一来免得走错路，二来可知晓在何地有何种怪物，以便预先做好准备，免遭伤害。”

“如此厉害？”重光咂咂嘴。他抢过帛书展开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些画儿还不错。”

羿用肩碰了碰重光，轻声问：“重光，你……该不会不认识字吧？”

重光尴尬地笑笑，压低声音道：“你如何知晓？”

“你把帛书拿倒了……”

“嘿嘿。”重光不好意思地干笑着。

两人坐上飞车，羿向皋陶等人一揖：“羿就此别过！”

“两位英雄一路保重！”皋陶和伯益稽首道。

“救世主、羿英雄保重！”阳城百姓俯首齐声道。

“喂喂，你看见没有？”重光兴奋地拍了拍羿，轻声道，“他们还给咱们拜着呢，真威风啊！”

说完，他不住地向百姓挥手致意，一脸的志得意满——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羿苦笑着摇摇头，心中疑云重重——这家伙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飞车在阳城百姓的一片欢呼声中缓缓升空。

在广场的一个角落，一个美丽的女子望着远去的飞车，泪如雨下。

飞车果然神速。

很快就已经看不见阳城了。

这一日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蔚蓝的天空中飞行，感觉应该是相当美妙的。然而，羿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就连重光也是连连摇头叹息。因为他们双眼看到的大地满目疮痍，各种各样的鬼怪横行无忌，到处都是血腥的杀戮。

鲜血的红，几乎是印在他们脑海里的唯一颜色。

两人闷闷地看着这一切，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羿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助。

当年，他需要射下九日才能拯救人间万物，尽管困难，但是毕竟有着明确的方法。但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重光恢复记忆，然后拯救苍生，这当然最好不过，可是如果他不能想起自己是谁又或者他恢复了记忆也不知道怎么做，那自己又该做什么？

走一步算一步吧。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

暖风习习。

羿闷闷地闭着眼睛想事，重光趴在栏杆上看着飘过去的朵朵白云发呆。

突然，重光竟发现前方的天空一片血红。他不由惊叫道：“羿，你看看那是什么？”

羿抬头一看，高兴地道：“那就是炎火之山的火光啊——昆仑仙境的第一道关卡，我们就要到了！”

重光有些怯了：“如此大的火，我们怎么过去啊？”

飞车飞速前行，炎火之山越来越近了。

热浪滚滚袭来，两人又热又闷，如同进了蒸笼一般难受，没一会就脱得只剩条裤衩。羿被迫远远就着了陆。

重光下了飞车，看着远处火光熊熊的炎火之山，颇有些畏惧。

他擦着额头的汗珠，对羿道：“就站在此处我都热得受不了，真上山去还不给烤成人干啊？你当年如何过得此山？”

羿憨憨地一笑，道：“说来惭愧，当年多亏仙人相助，我才上得昆仑。”

重光奇道：“仙人？什么仙人？”

羿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因射杀九日——也就是天帝的九个儿子而惹恼天帝，被贬入人界。住在玉山的西王母……”说着，他指着西面那座紧挨昆仑银光闪耀的大山，道，“那便是玉山……”

羿忽觉身边没有声响，心觉不妙，赶紧回头。却见重光目光呆滞，像是傻了一般，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羿大惊，抓着重光的双肩使劲摇晃，急道：“重光，你怎么啦？”

重光猛地一下挣脱羿，双手捂着头，痛苦地在地上乱滚，嘴里兀自嚷着：“西王母，西王母……”

羿心中一凛：难道……西王母与他有关？说不定……这么一折腾，他能想起自己是谁？

想到此节，羿便不拦他。

重光足足滚了半个时辰，才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醒来时，睁眼却见天空如墨，星光点点，方知自己已睡了至少三个时辰。

重光起身却见不远处羿与一人相谈甚欢。他伸了个懒腰，猜想那可能就是羿所说的仙人，便走过去看个究竟。

羿和那人听见响动，一起掉转头来。重光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这一看，惊得重光不由倒退几步——却见那人面容丑陋，黄毛覆体，指如利爪，身着草衣皮裙，手持柳枝，着实有些骇人。

那人见重光神色间甚是惊恐，便对羿笑道：“羿娃儿，救世主还怕我这老头儿呢。”

羿掉头对重光道：“重光，你无须害怕，这位便是昔日助我上得昆仑的赤松子仙人，他是当年黄帝的雨师呢。”

重光有些惶窘，揣揣上前，稽首道：“小子见过仙人。”

谁料赤松子皱皱眉，竟对重光大声叫嚷：“明明有惟我独尊之傲气，却偏生压制本心，学凡夫俗子稽首作揖，没趣，没趣！”

重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羿向赤松子行礼道：“既然重光醒了，那就请仙人赐我二人水玉，以便度过此山。”

赤松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子，递给羿道：“拿去罢，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羿谢过赤松子，吞下一颗，然后将另一颗扔给重光。

重光皱着眉看看水玉，道：“这石头能吃么？”

赤松子瞪着双眼，没好气地说：“要吃便吃，说这些废话作甚？”

羿对重光道：“水玉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赤松子仙人就是因服此物方在这火中来去自如。”

重光将信将疑，又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一口将水玉囫囵吞下。

赤松子气呼呼地道：“如此仙物，你倒像吃毒药一般，真是不识好歹！”

重光虽服了水玉，心中还是害怕。缩头缩脑地跟在二人身后。

眼见得走到炎火之山山脚，自己反而感到阵阵凉意，重光这才放下心来。

忽然，赤松子停住不行。他对羿道：“羿娃儿，老头子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与你两个木头人一起，实在不好玩。”说罢，转身就走。

“且慢！”羿道，“不知仙人有没有兴致再赌一回？”

赤松子一听“赌”字，当下回转，喜道：“赌什么？”

羿笑道，“还与上次一样，不知仙人敢不敢？”

“哼，”赤松子有些恼了，“我有何不敢？赌便赌！”

“好，爽快！”羿道，“若你输了，你就载我二人渡弱水；若我输，任你处置，如何？”

“当真？”赤松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嘿嘿，这回你可有得受了。”

重光知道羿是为他渡弱水才出此策，不觉有些感动。同时，他又纳闷：这赤松子身长还不过六尺，如何载他二人渡那三千弱水？他二人又是赌什么？这么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只见羿取下弓箭交给赤松子。老头口中念念有词，举着柳枝一点，就见一条金线系在那朱弓与白羽箭之间。然后他又递还羿，催促道：“开始吧。”

重光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赤松子拍掌笑道：“射大老鼠，好玩！”

“大老鼠？”重光环顾四周，连个鬼影都瞧不见，不由奇道，“哪里有什么大老鼠？”

羿道：“就在火中。”说罢，搭箭上弓。

重光不由上前走了几步，仔细看那山火。果然，在那熊熊火焰中，隐隐可见十余只野猪般大小的红色巨鼠正上跳下窜，速度极快。

重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幸亏没贸然走进去，要不然，这样大的老鼠，身法又这般灵活，怎生对付？”

这时，赤松子对羿道：“准备好了么？”

羿点点头。

赤松子朝火中看了看，道：“那好，就射……靠左边……现在跳到树下那只！”

重光不由插嘴道：“仙人，你这分明是刁难嘛，那鼠跳得那样快，怎看得清是哪一只？”

赤松子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懂个屁！我还没说完呢。这样射法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有什么难？”

羿仍不动声色，兀自看着前方，吐出六个字来：“左眼还是右眼？”

重光大骇——难道他真能指哪射哪？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赤松子眯着眼看了一阵，猛地叫道：“双眼都要！”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光离弦而出，疾似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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