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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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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14530字

  紧接着又是数十位身穿迷彩服,头戴防暴盔,手持盾牌与哭丧棒的猛男,威威然傲立于走道两旁。


见此阵式,梁默心内不免发怵不已,云南则旁若无人的昂首径直入内。


通道尽头,便是庞大的雅座、包房及表演舞台。灯光昏暗,空气污浊,烟酒味儿很浓,达官贵人、江湖大佬之类,正浪笑着猜拳喝酒,观赏艳舞。(通道两侧至少有上百位靓丽小姐,一字形摆开,任由贵宾挑选。)看那酒瓶,全是些XO、人头马类的洋酒。


走过数张台后,貌如影视明星般的妈咪(老鸨),身穿件没胳膊的透明羽纱,似只蝴蝶般轻轻飞临两人眼前,面带微笑,轻启朱唇:


“请问二位爷,要几位小姐啊?”


“不好意思,我们找位朋友。”


云南边说边四周环顾扫瞄一眼,“好象不在,咱们走吧。”


两人离开夜总会后,又去别处寻找转悠,情况大同小异。


快到蓝湖路的五星级盛世酒店时,见一烧烤摊儿旁围满了衣着艳丽的妓女,有吃鸡腿、鸡翅的,也有吃羊肉串、鱿鱼的。


摊儿旁一小桌上,有两位衣着高档西服、相貌平平的男子,年约三十五、六,正边喝啤酒边吃烧烤。


“吓,你俩在这儿呀,我还以为去了盛世酒店呢。”云南笑着给二人递烟打招呼。


“这位是——”其中一人神情谨慎,眼神儿迟疑地望着梁默。


“哦,我忘了介绍,小弟阿民,来自漠北,刚出道。这是伟哥、财哥。”


“伟哥、财哥好。”梁默见状忙抱拳施礼。


“好!四海之内皆兄弟,来,一起喝!”


四人正喝着,一警灯闪烁的摩托车突然疾驰而来,妓女们象受惊的小鸟儿般,呼啦啦四散而去。


“跑什么呀跑。”伟哥手握啤酒瓶儿笑着喊道。


妓女们又嘻嘻哈哈地围拢而来。官人停车于摊儿前,将伟哥叫于一旁低言数语后,伟哥便回头说:


“失陪啦,我有事儿先走一步。”


边说边与官人上了摩托车,“轰隆隆”一声飞走了。


未过多久,财哥也起身抱拳作别离去。


此两人走后,云南方轻声告诉梁默,此两人都是白粉老板,阿伟(广州落网后被判死刑。)是东北的,阿财(后被同道中人枪杀。)是广东普宁的。


“做白粉生意,实是刀尖儿上跳舞啊!我劝你还是金盆洗手吧。”


“象我这般小打小闹的,没什么事儿。”


两人正啃着鸡腿说话时,忽见数辆黑色轿车急驶而来,车刚停于摊儿前,车上旋即冲出多名男子,抓住几个妓女就往车内硬塞,未几便迅速消失于街头。


跑掉的妓女又回来了,梁默极为吃惊地问道:


“这是便衣官人吧?”


“这是带兵的边防长官,晚上常便服出来抢小姐,事后分文不给。”


梁默顿时目瞪口呆,一脸愕然,深感万分震惊!


慢慢地,妓女们开始跟云南打招呼。梁默见妓女若递给云南三百元钱,云南则给妓女一个大拇指头大的白色小包。


约过半个时辰后,有辆大霸王面包车迎面而来,缓缓停于烧烤摊儿前。


摊儿主慌忙取了十几个早已烤好的鸡大腿递进车窗,面包车则随即缓缓离去。


“这是黑社会的罢?”梁默一脸漠然地问道。


“不是,黑社会的我已交了保护费。他们是城官,都是些好人,一过午夜就不再铁棍砸摊儿。”


梁默咬唇眼望着摊儿主,似笑非笑地轻轻摇了摇头。


“您别说,有次一青壮年男子吃了近五十元烧烤后,起身抹嘴就走,我见状忙说:‘这位爷,您还未付钱吶。’那人旋即从腰间摸出一官牌晃了晃,然后一手指着我脸说,‘以后再说这种不文明的话,我马上让你从蓝湖路消失!’那才叫吓人哪!”


摊儿主边说边忙着烧烤,梁默听后,低头望着发红的碳火默默无语。只见无烟燃烧的碳火被夜风一吹,火星顿时四处乱飞不已,火星似乎故意在卖弄炫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凌晨四点多钟,云南货已销光,遂与梁默返回了二奶村。


香港即将光复,市府开始大力整顿市容、治安,有的小贩被投进了收容所;有的被搜光钱财后,抛于关外荒野滞留;有的忙暂停摆卖,以待风向。


梁默见情形吃紧,遂暂收手停摆。停摆后除努力自学外,偶尔也外出察看形势。


有夜凌晨四点半钟,梁默在梦中被“哐哐哐!哐哐哐!”,一阵紧似一阵的擂门声惊醒,“开门!快开门!我们的查证件!”门儿外的口气硬得不得了。


大门儿被踹开了,十几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红圈儿齐涌进门儿,“你们的统统的院中集合!我们的查证件!”


大家睡意朦胧中,心惊胆颤地被赶至院中蹲成一排,气氛极为紧张恐怖。


数个红圈儿蛮横的把守院中,所余则粗野地去房间翻箱倒柜,各房逐一搜查,看是否还有人躲藏于内。


最后三证(暂住证、工作证、身份证)缺一的每人罚款三百,无钱交罚款的,则被绳之以法,抓捕而去。


众红圈儿收钱抓人走后,梁默方回了房间,只见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枕边的手表也不翼而飞。


第二天有的说金戒指失踪了;有的说新皮鞋不见了,多了双旧皮鞋;广东妹说,她坤包里的三百元钱与传呼机都没了;最倒霉的要属加油站上班的女青年,昨天下午刚发了工资,还未来得及存入银行,就全被查光了……


梁默决定赶紧设法儿搬离此处,以防深夜再遭偷袭。


过了两天,梁默搬至一房东为官人的出租屋,据中介人士讲,此处绝对安全,一年四季无人敢查。


梁默住进六楼604房,此屋为四室一厅,另外三室都已住人。


过段儿时间后,梁默慢慢得知,601房住着位夜总会DJ小姐,凌晨两点后,常带客人回来过夜;602房住的湘西小姐,是一香港同胞的二奶,有十七、八岁,很是标致;603房住的四川女人,三十出头,除吸毒贩毒外,还兼职**。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四月底,梁默参加了全国统一自考。他估摸所考科目,如《企业管理》《基础会计》等等,及格儿应该没问题。


离香港光复主权越近,有关部门儿整治的也越紧,小贩、乞丐、捡废品的等边缘人类,都已消迹于街头。


坚持到六月初时,梁默的钱袋已所剩不多,慌得他赶紧搬离了出租屋,忙去找家十元店住宿。


梁默初临深圳时有所不知,深圳的住宿除酒店、宾馆及招待所、旅馆外,还有种非法的地下黑店——十元店,一间房内十几张床,每张床位夜宿一夜收费十元。这种店内常人满为患,住的全是些异乡谋生的贫寒人士。


十元店里有数位小伙儿,因久未找到事儿做,且袋内银两又所剩无几,故数人心内恐慌的便聚于一处商议,如何去夜总会做“鸭”——男妓,他们说大街小巷到处贴有招鸭的广告,说着还出示一张招聘广告:


“某酒店(夜总会、俱乐部、娱乐城、旅行社。)因业务拓展,急需面向社会招聘以下人员:


男女公关、伴游各数十名,月资五万以上,薪金可日结。要求自感身体健康、英俊漂亮,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专兼职均可,包食宿,即日上岗。


欢迎垂询,联系:传呼号码。”


梁默对此也颇感兴趣,因如此即可解决生存问题,又可对得起尿官,正如兵法所言的“一箭双雕”也,何乐而不为?不过他肚里暗自盘算,对客户须得有所选择,必须要端庄、美丽、有修养,来者不拒的低极动物他是不做的,虽然为生活所迫而沦落风尘,但这点儿民族气节他还是有的,否则还算什么炎黄子孙!


他怕若寻工不着,还会重蹈以前的噩梦,故就专去结交那些小伙儿。小伙儿中态度最为坚决的是小江苏,他说:


“对我辈赶上开放年代的幸运小伙儿来讲,再无比做鸭更爽的职业了,闹不好还有机会去香港哩,哈哈哈……”


他兀自一人倚墙笑个不已,引得众人也笑将起来,大家遂一致推荐他拨打传呼咨询,他自是满怀豪情的当仁不让。


“喂,你好,请问贵酒店还招男公关吗?”


“招啊,不过我可先得告诉你,我们这儿所谓的‘男公关’,是专为富婆、款儿姐提供特殊服务的,不知你对此是否有兴趣?”


“当然有啦。”


“很好。酒店每月底薪八千,提成另算。一般而言,月薪均在五万以上。”


“那请问贵酒店地址何处啊?”


“这个暂时保密。按酒店规定,上班服装须统一发放,两套服装押金共五百元整,须先打入酒店账号,试用期过后即返还于员工。”


“见面给你不一样吗?”


“这是酒店规定,公事公办。你把钱打入酒店账号后,即可持汇款单前来我酒店人事部办理手续。”


“那我得考虑一下。”


“好的好的。”


小江苏放下电话后询问大家,梁默与重庆认定这是百分百的骗局无疑,哪有交钱连面都不见的道理。但也有人认为,此事儿目前尚不宜公开,故真假委实难以让人辨别。众人议论纷纷,拿不定注意。


小江苏后来又连拨数次传呼,但对方依然坚持先见钱后方见人。


在寻工长久未果的高压煎熬下,也是在钱即将用尽的恐惧慌乱下,小江苏鬼使神差的头一昏,决计听天由命的孤注一掷,遂偷偷的将囊中所剩之钱,全打入了酒店账号。


对方从银行自动取款机上取走钱后,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小江苏心如火焚,不停的在店内抽烟转圈儿,好不容易熬到傍晚,遂又急急拨打传呼,“喂,你好,请问我们在何处见面啊?”


“唉呀小弟,我忘了给你讲报名注册编号费,不注册编号就无法上岗啊,这样吧,你再汇三百过来,我们就即刻见面。见面时需带一寸免冠照片两张,身份证复印件一份,酒店对你的姓名贯藉绝对保密。”


心慌意乱的小江苏挂断电话后,遂找到梁默等人说,他打算欲放手一搏,但袋内还差三百多元,望诸位帮他一把,若他能上岗,就带兄弟们一起上。


在小江苏坦诚的游说下,也是在钱将用尽的恐慌形势下,人均投资了数十。


小江苏当即兴冲冲地去汇款联系,对方让他晚上去红旗大酒店,找人事部的经理李向阳。


欣喜若狂的小江苏返回十元店后,即会晤众难兄难弟,见面时尽力稳住激动的情绪,以平静、低调的口吻淡淡地说:


“待会儿就得去酒店面试,但愿吉人天佑。”


大家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慰勉一番。


未过多久,小江苏忽然有点儿心神不安地说: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以防夜长梦多。我先行一步,诸位就在此静候佳音吧。”


话闭,小江苏遂手提根浅灰色领带,急匆匆地出门儿而去。


心情放松的众人喜笑颜开,乐呵呵的互开玩笑,分享着小江苏带来的福音。


话说小江苏乘车赶至红旗大酒店后,就径直上楼去了人事部。按了下门铃儿,有位先生开了门儿,“你好,请问你找那位?”


“你好,我找李经理。”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小江苏精神抖擞地简介了情况。


“你肯定受骗了!我们这儿都是本人直接来酒店应聘的。”


正说着李向阳的手机响了,他接机数分钟后说:


“对不起,我有事儿要出去,再见。”


小江苏忙迅速飞身下楼,赶紧拨打传呼联系,耳畔传来传呼小姐极其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机主已停机。”


小江苏手握话筒,眼前一黑,身躯软软地靠在公用电话亭上后,又匀速滑落于地。


自小江苏流落街头后,梁默在十元店内又住了半月时间。住店期间,他与求职的郭福成了好友。郭福毕业于岭南大学,会说粤语,在钱将用尽时,去一酒楼做了服务员。


郭福走后,梁默见钱袋渐空,无奈中他又想去摆摊儿。


傍晚他去了罗湖繁华地带察看,见街头依然有人偷偷摆卖,遂去一农副产品市场批发了捆甘蔗,返回店后全剁成节,一节欲卖一元。


梁默原以为甘蔗好卖,其实很难,直到午夜才卖掉十根。他蹲于摊儿后眼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内极为烦躁不安。


正当他为甘蔗的销量而发愁时,前面望风的小孩儿忽然边喊边跑,“走鬼了!”


小贩们闻声即四散而逃。梁默慌忙肩扛一麻袋甘蔗,连跑两个拐角路口儿后,回望无人提棒撵来,方气喘吁吁地缓步行走。


经此突奔,他再无心情街头摆卖,遂神情沮丧地返回了十元店。


第二天上午,天色灰濛濛的,无风,好似有雨。梁默遂带把雨伞在身,又去寻工。依照招聘拦提供的信息,他去火车站一港资茶餐厅应聘送餐工。


在火车站下18路公交车后,梁默很快就找到了静怡茶餐厅。茶餐厅古朴、整洁、清静,实为一就餐养神之处。


老板是一香港佛教徒——静空师太,四十余岁,身材微胖,双下巴,勃子上挂串儿绛色佛珠,皮肤白晰,一脸祥和。


静空师太仔细询问梁默的情况,又察看了他的身份证后说:


“送餐较为辛苦,无论刮风下雨,或烈日曝晒,均需出工,不知你是否能吃此苦?”


“师太尽管放心就是,我以前搞过建筑,此点儿辛苦对我而言,实乃小菜一碟儿。”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此处待遇为包食宿,月薪(工资)七百,三月后八百,年终双薪。你若觉满意,即可试工。”


静空师太脸带微笑,话语和气,给人以与人为善、亲近随和之感,确是一修养深厚之人。


“我觉挺好。”梁默不假思索道。


“善哉。阿孝,你先带阿民去熟悉附近环境。”静空师太面向茶餐厅领班。


“师太,此处环境我寻工期间已很熟悉,不必再去,现若有单,我即可外送。”


“善哉。既如此,你先看菜单,熟悉菜价。”


梁默遂心内兴奋的手拿份儿茶餐厅菜单,坐于一椅子上细看菜名、菜价,发觉单上炒菜全是素食。


约一个钟后,有食客陆续进入茶餐厅,有的喝早茶,有的就餐,以港人为主。此时订餐电话也已响起,是一入住香格里拉酒店的常客。


未过多久,服务员端出了炒菜,梁默三下五除二的打好包后,就心情愉快的手提外卖,急匆匆的向香格里拉816房赶去。


刚走至电子大屏幕前,梁默突然被两脸色阴沉、目光狞厉的巡官拦住了去路,“站住!什么的干活儿?”


“送外卖的老百姓。”梁默吃惊之下,忙陪上笑脸答道。


“出示证件!”


梁默忙放外卖于地,赶紧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合法居住中国的证件——身份证,小心翼翼地取出后,双手恭敬地递上。


“(中国公民)暂住(中国)证呢?”


“我还没钱买。”


梁默话闭,旋即被抓捕进了囚车。一入囚车,梁默脑内顿时思维混乱空白,深感恐慌无比!


囚车拉着梁默在火车站一带转圈儿搜捕。约半个钟后,囚车内已人满为患,遂竭嘶底里地尖叫着向前驶去。


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广告林立的繁华火车站,渐渐远离了梁默的视线。


囚车左转右拐地颠簸前行,车内人多闷热、空气污浊,故体弱、年迈的犯人头晕恶心、呕吐不已。


来到一高楼后,众犯在喝斥辱骂声中被撵下车来,先被强制搜身,后蹲于地上逐一登记。有人起身欲打电话与亲戚朋友联系,红圈儿见状顺手就是一记耳光,那人又捂脸蹲于地上。


登记结束后,众犯又被押上囚车,囚车遂刺耳的尖叫着向收容所驶去。车内众人的神情,有的惊慌恐惧,有的伤神落寞,有的却咬牙切齿、眼中喷火!


囚车进入收容所后,随着铁门儿的“哐当”声,众犯全被囚禁在了高墙院内的监仓。监仓条件极差,原为民国时,日本人关押抗日分子的旧牢房。


监仓内有一通道,约一米多宽,两边儿全为水泥台,约一尺多高,通道与水泥台的尾部便是尿屎池,苍蝇乱飞,恶臭熏天。


众多“三无”犯人,横七竖八的乱躺于水泥台上。多数犯人脸如土色,心内惴惴不安,但也有五、六个犯人却谈笑自若,极为悠闲。梁默遂悄悄询问身旁一人,“这几人已沦落此境,为何还雅兴十足?”


“此等皆为惯匪,进出收容所已习以为常,有时监外风紧,就设法儿躲于监内洗仓(即抢劫。收容所内法即拳头,故谁若拳头最硬,谁就是法人代表。)。晚上须小心点儿!你若有钱,现即可偷折成一指宽后,塞于裤腰夹层,以防被洗。”


闻听此言,梁默心里未免有点儿慌乱紧张。


时间缓缓地消失,多数犯人失神的眼光望着昏黄的灯泡,难以入眠。悬挂于院内“同在一方热土,共创一片蓝天。”的巨大红色横幅,被阴森森的夜风刮得呼呼作响。


凌晨两点多钟,梁默疲倦困乏地打起盹儿来,迷糊正香时又被人推醒。梁默微睁忪眼一看,只见谈笑自若的数人,已目露凶光的从铁门儿前挨个儿搜身。有一年约六旬、白发苍苍的老乞丐(听其口音为河南、安徽交界之人。),神色生气的不愿让搜,即被一面目狰狞的匪徒用拳猛击腹部,老乞丐惨叫着抱肚蹲地,另一兽性大发的匪徒又照脸狠揣一脚,老乞丐随既被踢翻在地,两匪徒将其拎起后扔进了尿屎池。


约过一个钟后,在众犯惊慌恐惧中,搜身完毕。


隔壁的监仓曾凄厉地传出声“狱官!打死人了!”,旋即嘴巴好象被捂住了。


有一矮肥狱官手提哭丧棒,一手插腰站于院内破口大骂:


“半夜三更的喊什么喊!想死是不是?妈的再喊老子揍死你!”


凄厉地喊声打扰了值夜班狱官的休息。


经过一番折腾后,大家顿时睡意全无,眼睁睁地捱到了天亮。只有那几匹惯匪,坐在铁门口儿的水泥台上,边悠然地吐着烟圈儿,边愉快地分钱。


上午九点多钟,各监仓的铁门儿被相继打开,身穿一袭白衣,戴着白口罩、白手套的狱官们(让人极易想起皇军731细菌战部队。)开始搜身,边搜边用手提喇叭高喊,有钱的交出来!


搜身结束后,全部分批转押,(因深圳收容所有限,故委实难以关押数目惊人的,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三无”犯人。)梁默被押去了东莞收容所。


押运的囚车是特制的大巴车(公交大客车),车窗全用钢筋焊死,一道铁门儿将司机、看守狱官与众犯隔离。囚车出关后,速度加快,两边儿的绿色山川迅速后移,众犯的眼神儿充满了恐慌。


约过一个多钟的行驶后,囚车来到了东莞收容所。


早已守候在门口儿的众狱官,一见囚车门儿打开,旋即扬起黑色的哭丧棒、电警棍高喊:“快点儿!进去!”速度跑慢点儿的,身上便挨了几棍棒。


进入被钢筋焊死的高墙大院后,一长官坐于院中央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多名狱官背手立于两旁,别的狱官则挥舞着“哔哔啵啵”的电警棍大喊:“蹲下!全部蹲下!排好队,四人一排。往前点儿,妈的你听见没有?!快点儿!”对排队稍慢的,要么踹一脚,要么敲一棒,惊慌失措的“三无”人犯队伍,迅速集结完毕。


然后开始搜身。站立的狱官开始挨个儿搜,众犯排队上前,被搜身后又排队退回蹲下。


搜身完毕,长官就满脸严肃的开始讲话,“听着!有钱保释的请站于左边,没钱的继续蹲着!”随后交了钱的数名惯匪,当场被予以释放。没钱的每人发了张表,上有姓名、年龄、藉贯等等,众犯填完表后,按户籍划归监仓,湖南的进湖南监,四川的进四川监。


进监仓后,有的刚坐于水泥台上,狱霸(被狱官封为镇仓组长)见状即猛喝一声“起来!”,新来的犯人倏然起立,犹如屁股坐在了倒置的图钉儿上,个个惊恐不安地眼望着狱霸。


“妈的,懂不懂规矩?国有国法,监有监规,小山西,给新兵(新来的犯人)们安排‘洗澡’。”


二十出头的小山西仗着狱霸撑腰,就面目凶恶的指着新兵们喊道:


“全部脱guang衣服!蹲于通道!”


前面的有点儿犹豫不决(或是害羞),马上过来两执法人员(俗称“杀手”。),抓住头就往水泥墙上猛撞,然后照心窝使劲儿一拳,那人便捂肚卧倒在地。


众新兵见状,都争先恐后地脱guang衣服后蹲于通道。


新兵的衣裤、鞋袜及内裤等物,全被摆于狱霸眼前。狱霸俨如辑毒人员搜寻海洛因般,不顾脏臭的将手伸进臭鞋内抠摸(恐有人将钱藏于鞋底。),并逐一搜查衣物。


检查完毕后,狱霸与众执法人员便将新的鞋袜、内裤等物留下自用,破烂不堪及他们身上退下的,遂又扔给新兵。


搜到钱物后,狱霸心情好多了,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啊,同志们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代表收容所的父老乡亲们,向你们致以热烈的欢迎和问候!有的初进牢门儿,很可能还有些不太习惯,其实多来两趟就习惯了。我宣布,集体上chuang!”


众犯纷纷上了水泥台,按身体强弱排位置,弱小、年迈者,被排于与尿屎池相连处。


“大家都高兴点儿,请新来的同志们献首歌。”


小山西面无表情的手指一江西新兵,“从你开始,给我注意点儿,唱时声音放大!”


初进收容所的,唱些诸如《我爱你中国》、《铁蹄下的儿女》什么的,进了数次的全部唱囚歌,有唱“铁门铁窗铁锁链……”“狱中望月渐渐高……”的,也有唱囚犯自编的歌曲,如“一进牢房心惊肉跳,二人同戴一副手铐;三顿稀饭顿顿喝不饱,四季牢房日子真难熬;五层高楼楼上有保镖,六尺水泥台刚好能睡觉;七根钢筋铁窗真牢靠,八行监规行行要做到;究竟为什么,抓我来坐牢,实实在在莫名其妙!”。


新兵们献唱毕后,狱霸命令众新兵集体睡觉。


早上十点多钟,铁门儿“哐当”的一声打开,众犯开始排队出门吃饭。拿到饭后迅速排队蹲下,慢的或排队不整齐的,则被狱官用电警棍猛捣。


铁饭盆儿极为破旧,好似从废品收购站回收来的,盆儿中的“米饭”,是由黑色、绿色、浅黄色、淡白色组成,全是些陈旧发霉的碎米,内有不少沙砾与老鼠屎。多数新兵难以下咽,就没动一口,老兵们则喜极若狂,抢而分之(每顿仅半盆儿)。


十分钟后吃饭完毕,众犯又排队返监。


返回监仓后,梁默无意中发现,墙上满是细小的留言:


“‘三无’也是人!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中国人(不是日本鬼子)!‘三无’热爱春天,可‘收容所’外才有春天!”


“赤日炎炎似火烧,工地稻田半枯焦,民工心内如汤煮,贪官奸商把扇摇。”


“青春献给党,老来没人养;伸手向儿女,儿女都下岗!”


“戴上大沿帽,东西随便要;穿黄的,穿蓝的,张口都是要钱的!”


“东方黑,太阳落,如今贪官多又多,吃喝嫖赌还贪污,呼儿咳哟,哪管百姓死与活……”


“穷人没有祖国!穷人没有母亲!”


“问:何为‘强制拆迁’?”


答:所谓‘强制拆迁’,是指商人出钱、官人出兵,强强联手的掠夺战。”


“这个社会有权力没有民主;有法律没有公正;有金钱没有良心;有名誉没有道德;有美貌没有廉耻……”


“神啊,救救我吧!”


……


另有些或为惯匪所写,如: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


……


墙上被涂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幸亏狱官嫌脏怕臭,不然若进监巡视,那众犯可就惨了!


下午四点钟吃饭,饭后狱霸将钱递给一肥胖狱官。


晚上肥胖狱官送来了臭烟,白酒(装于矿泉水瓶儿内。),以及宫爆鸡丁、福寿鱼等菜。狱霸与众执法人员抽着臭烟,边吃边喝、又说又笑,个个喜形于色。狂欢之余,狱霸还吆喝新兵们齐唱《国歌》助兴。


新兵们本未吃饱,但还得饿肚高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监仓内,狱霸与众执法人员互留地址,相约出收容所后干些大事儿。


(一狱霸出收容所后,就纠集数位监中结交的执法好友,去广深高速公路上持枪抢劫。


其作案手法是,先将空心钉暗置于高速公路,然后隐身于暗中虎视眈眈地偷窥,待过往轿车胎破停行后,旋即从密林中驾驶摩托车闪电般冲上前去,用枪逼住事主打劫。待钱财得手后,一声唿哨,又持枪驾车迅速遁入密林。)


梁默在监仓内,与年约二十一、二的小山东相处甚好。小山东在外流浪已久,合约三年的时光在收容所、劳改农场度过,据他讲,广东最最黑暗的收容所分别为:大金山,火村,羊村。


在监关押的起初几天,狱官威逼众犯写下亲朋好友的电话,然后即去联络。狱官对众犯亲朋好友说,此人已被拘禁于监仓,快拿赎金来,不然我们马上将他押去劳改农场。


有的“三无”犯人愤慨地说,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绑架勒索,比黑社会的更卑鄙无耻!


为免劳改囚禁之苦,有一内蒙古的男青年,竟将皮鞋底部的铁块儿吞入肚内,未几便疼得满地打滚,有两女狱官笑问:


“舒不舒服啊?要不要给火葬场打个电话?”


还有一湖南小伙儿竟然用头撞墙,血从额头上涔然下流,一戴黑墨镜的大胖子狱官冷冷地说:


“撞啊,继续撞嘛,撞死了,老子亲自抬你去火葬场!”


在东莞收容所关押近半月后,确实榨不出油水的“三无”犯人,就被押去劳改农场。


一乌云密布、天色阴暗的清晨,梁默与四、五十个犯人,被戴上手铐后,分两辆囚车押往劳改农场。


车出东莞,细雨濛濛,荒山野岭处于茫茫雨雾之中,囚车在坎坷不平的古道上快速行驶。


约过一个多钟后,狂风呼啸,墨云笼天,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囚车在泥泞中减速亮灯缓缓前行。凄凉、恐惧的雨景,凄凉、恐惧的心,众犯个个神色黯然,前排数个从工厂抓捕而来的打工妹,竟流着眼泪失声而哭。


后有人以诗载之:


天落泪时民落泪,


歌声高处哭声高。


平日漫言党恩重,


亡党祸民是尔曹!


经过数个钟的颠簸艰行,囚车来到了一劳改农场。


囚车进入漆黑巨大的电动铁门儿后,眼前便呈现出数排陈旧的平房,及一些简陋的高楼。照例是高墙、电网、铁门儿、铁窗。


囚车门儿刚一打开,情形如同东莞,“快点儿!进去!快点儿!”挥舞着电警棍、哭丧棒的狱官咆哮不已,众犯慌慌然奔窜而进。待跑至营院中间,“蹲下!蹲下!操你妈的还站着干什么?蹲下!”众犯迅速蹲地排列整齐。


数分钟后,劳改农场的首长摇摇晃晃地来了,胖得很,穿套高档花格子西装,脖系根丝绸领带,象个大肉球似的,缓缓滚在了众犯面前。


略作喘气休息,首长就中气十足的呵呵笑言:


“同志们好!”


大院内鸦雀无声,死一般静寂。


“我代表农场人民,欢迎你们到农场来!衷心希望你们在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努力劳改,以期早日释放!不要再辜负党和政府对你们的殷切期望!我就讲这么多。”


话毕,首长又笑呵呵地转身摇晃而去。


接着一矮小狱官表情漠然地说,若有贵重财物需要保护的,就交来登记。有的上前交了身份证、传呼机等物。有一大学生,从裤腰夹层中取出百多元钱后,上交于狱官。他初次来深,刚下火车还不到半个钟,就在火车站因身无暂住证、工作证而被捕。


此后每人发了张表,又划分监仓,梁默与小山东被分至同一监仓。


监仓陈旧,墙皮脱落,犹如古代的人民公社。与东莞收容所相比,此处水泥地板分为两层,监仓的墙壁上有一铁条焊死的铁窗。从铁门儿的钢筋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旧墙壁上用白石灰写着,“戴罪立功,悔过自新!”“认罪服法,重新做人!”


监仓内,进出此农场数次,年约二十出头的小湖南发了言:


“别坐门口!全坐里面去。”


众犯慌慌然纷纷起身,挪移至尿屎池旁坐下。


“待会儿狱霸与老兵们就会收工回仓,大家须坐得端端正正,两手平放于膝上,将头低下,谁若看狱霸一眼,就是自己找死!以后吃饭时,须先让狱霸与老兵们吃饱,然后再吃,否则自己找死!狱霸与老兵们吃后,新兵须轮流洗碗,谁若不洗或洗不干净,自己找死!狱霸让唱歌时,须专注大声,否则自己找死!此处每隔半月,给每人供应一小片儿肥肉,俗称“加马膘”,此小片儿肥肉须献给狱霸,私吃者自己找死!最主要的,狱霸最恨别人称他为狱霸,这与社会上一样,必须统称为仓长,喊狱霸的自己找死!还有拜仓时头磕不响,或记不住监规的,自己找死!


此仓上次就打死过一个,不是兄弟我吹,遇见我是你们的福气,否则被打个半死,还不知错在何处。赶快填表!”


众犯听得头皮发麻、面如土色,心里极度恐慌,顿感空洞的监仓,蓦然变得阴森森的恐怖。


待填好表后,小湖南逐一收集,收到大学生时,小湖南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你死定了!”


大学生的神情显得很是气愤,“请你讲话文明点儿!”


小湖南未再吭声儿,收毕后就两手置膝,低头闭眼的坐于水泥板儿上,众犯见状各自模仿,个个如面壁修行的高僧。


约一个钟后,铁窗外传来了喧哗声,老兵们收工返监。


“咣当”的一声,铁门儿打开了,老兵们拥进时,都用狼一样闪着幽光的眼神儿,阴森森地看了眼新兵。新兵们个个如犯了命案的囚犯,脸色腊黄,有的双腿难以自禁地颤抖起来,心里如高压电流穿过,监仓的空气僵住了。


略静片刻后,仓长方用公安眼恶狠狠地扫了眼新兵,“总共进来多少?!”


“二十六个。”小湖南忙双手持表起身上前,毕恭毕敬地递给仓长。


仓长一张张翻阅,“哪个是山东的?”小山东慌忙站起,仓长望了眼后继续翻阅。最后他说:


“此表须填写真实地址,因狱官要依此地址拍发电报,让你家中寄钱赎人。谁若造假,返回的电报上查无此人,狱官就会让你吐血!故望大家配合狱官,与党和政府合作。有无假的?”


“没有!”众新兵一口同声。


“嗯,那就好。准备吃饭,排队出仓,快点儿!”


新兵们慌忙出仓,铁门儿外数个手举树枝的黑衣寸头,狠命地追打抽赶新兵,“妈的快点儿!快点儿!”,新兵们抱头向前狂奔,跑至打饭监仓后迅速蹲下排好队。


有一留清国长辫的中年男人,给新兵们逐一发放铁饭盆儿,饭盆儿不但破烂,而且生锈掉漆,犹如出土的文物。没有筷子,看老兵时,他们全手持折断的树枝。


每人打了多半盆儿霉饭,上放一根含沙砾的生萝卜条。然后排队端进仓内,新兵待仓长与老兵们吃饱后,方吃剩的。吃时没有筷子,一矮个儿执法人员见状后颇为生气地说:


“愣着干什么?!新来的哪个不是用手指吃饭的。”


新兵们慌忙以食指与中指为筷,赶快拨饭吃。


饭毕后,仓长坐在上层水泥板上微笑着说:


“四川、湖南,饭已吃过,迎接新兵的仪式就开始吧。”


仓长原在京城卫戍部队做过殿前锦衣侍卫,身高将近一米八,大块头,一脸横肉,说话京味儿十足。


两执法人员笑着从上层水泥板跳下,“把衣服脱guang!蹲于通道!快点儿!”


新兵们迅速脱guang衣服后,赤身蹲于通道内。


新兵的衣裤、内裤及鞋袜等物,全摆于上层水泥板上,仓长亲自动手搜查,连裤脚、裤腰的夹层都要捏摸一遍,袜子翻出察看,伸手进鞋抠遍,比收容所式搜法儿更为仔细、慎重。


有些诸如乞丐、捡破烂儿的,鞋袜长期未下一水,连底层都觉得臭不可闻,但仓长神情严肃,目光专注,毫不嫌臭,那种痴迷的模样,让梁默感到既滑稽又可笑。


钱物搜出后逐一清理,正清理时,铁门儿外一黑衣寸头过来,“拿双好鞋出来!”仓长忙找双好鞋递出门缝儿,“那个交钱的过来!”


“谁交钱的?!”仓长气急败坏的眼神儿四顾。


“说的就是你!”小湖南一脸冷漠地手指大学生。


大学生站起身来,光身向前,刚至铁门儿前,旋即被从铁门儿外伸进的手一把扯住头发,连撞了数下铁门儿,“操你妈!老子要让你死在车间!”黑衣寸头凶恶地咒骂数句后,遂提鞋悻悻离去。


据小湖南讲,黑衣寸头被狱官封为大仓,职位比仓长还要高。劳改农场的官员,由首长、狱官、总仓、大仓(黑衣寸头)、仓长等人组成,担任总仓、大仓职务的,都是些狱霸中的狱霸。


黑衣寸头离去后,仓长恨得咬牙切齿,“哼!待会儿再处理你。”随后他将新的衣裤等物放好,把脏旧的扔给老兵挑选,挑剩的及老兵腿下的又扔给新兵。


如此这般后,有的新兵就连鞋衣都难以分到,故只好露着胸脯赤着脚。


当钱物被共产后,仓长便叫小山东上楼,小山东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微颤,刚爬至上层水泥板,就一下子跪于仓长眼前。


“起来起来。”仓长笑了笑,“你一起进来几个?”


“两个。”


“还有一个呢?”


“是那个。”小山东指了指梁默。


仓长看了眼梁默,梁默慌忙低下了头。


“你就睡楼上吧。”仓长又给底层两执法人员说,“那个瘦高个儿是小山东朋友,照顾点儿,节目继续吧。”


“新兵们听着!下面是拜仓,仓规我念一句,你就跟念一句,然后磕一响头,谁若念错或头磕不响,依照仓规处罚规定,连磕五个响头,从左边儿开始!”


左边儿首位新兵,就起身走至铁门儿前,面对铁门儿跪下。


湖南犹如上海滩的青红帮领导人一般,一脸漠然的高声喊道:


“一拜天!”


新兵就跟喊“一拜天!”,“嘭”地磕一响头。


“二拜地!”


“二拜地!”“嘭”。


“三拜蒙难众兄弟!”


“三拜蒙难众兄弟!”“嘭”。


“四拜暴政早垮台!”


“四拜暴政早垮台!”“嘭”。


“五拜牢门快打开!”


“五拜牢门快打开!”“嘭”。


“退下,下一个!”


新兵退到后墙,四川让他背靠墙上,呈基督教“十”字形,然后照心窝猛击三拳,疼得那新兵以手捂胸,跪于地上哀嚎不已。


“起来!妈的,才吃三个面包就叫,还有火腿呢。”四川见拉不起来,便用脚在其腰部狠跺三脚,新兵遂瘫倒于地上缩成一团,被另两执法人员拎起后丢于水泥板上。


一个接一个的新兵重复着这一程序,也重复着一声声惨叫。就在此仓惨叫声响起时,别的监仓也惨叫声此起彼伏,还传来女监让人心惊地凄厉尖叫声。女监的仓长由女人渣担任,听小湖南讲,女监打人,一点也不逊色于男监,甚至连长发都撕扯下来。


这时总仓右手执一哭丧棒,轻轻地拍打着左手心儿,悠闲的在各监仓铁门儿外笑着视察,“不听话的往死里打!”


新兵轮到倒数第三时,他不拜仓,他说他是少数民族,不兴下跪磕头。


仓长手捻颌下数根短须笑道:


“哟,瞧你那熊样儿,好象少数民族就不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上写得清清楚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他妈的是法盲啊?!大伙儿看看,普法宣传多么重要!既如此,贵州下去弘法。”


贵州得令来到底层,喝斥少数民族跪于地上。少数民族坚决不跪。四川、湖南当即上前,将少数民族硬按于地后,被贵州恶毒地脚踢拳打。未几,少数民族就趴于地上不动了。两执法人员将其拎起后抛于水泥板上。


随后末尾两个也执行完毕。


第三个节目是对打。


新兵排成一列,然后“一、二”报数,分为两列,面对面两人彼此互抽耳光,各打三十,若一个打得不响,就重新开始。


新兵们个个打得脸庞红肿,那些老实巴交、面慈心软的,一般都被打了七、八十个。


接着又是喊口号。


仓长在楼上脸带微笑、中气十足的高喊:


“兄弟们好!”


“仓长好!”新、老兵们一起狂吼。


“兄弟们辛苦了!”


“仓长辛苦了!”


“兄弟们来两首歌儿助助兴好不好?”


“好!”众犯欢呼。


掌声,热烈的掌声。


于是每人献唱一首。那些年迈的新兵们唱的全是老歌儿,如《社会主义好》、《共产主义是天堂》等等;年轻的新兵们唱的都是些流行歌曲,诸如《神啊,救救我吧!》、《民主的光芒将照耀东方》之类;而老兵们则唱自编的狱歌,例如:


“夜半三更我悄悄起床,眼望远方我思念故乡,故乡的天地是多么宽广,却无孩儿容身的地方;不是我愿意离开故乡,不是我愿意离开爹娘,贫穷的生活逼良盗抢,我只有背井离乡,流浪远方;八月里呀我来到了南方,一不小心被捕进了牢房,牢房的生活苦闷肮脏,手扶铁窗我何日返乡?”


唱歌毕后,仓长喝令大学生擦干净通道,摆整齐众犯臭鞋,然后又威逼他在通道内赤脚来回奔跑,何时他喊停就停。


大学生每当跑过仓长身旁时,仓长就手持皮鞋,用鞋跟居高临下地袭击他头,大学生痛得两手护头,弓腰来回奔跑。


一执法人员跳下楼来,在通道内来回撒了泡尿,通道顿时又湿又滑,仓长与众执法人员欢呼着让大学生提速。大学生已累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堪,终于在仓长的狠命一击下,脚一滑,头撞在水泥柱上后昏倒于地。


折腾到午夜时分,仓长宣布今晚演出到此结束,遂喝令众犯闭眼睡觉。


因阴雨连绵不停,故监内极为潮湿,气温也很低。带着雨水的冷风不时灌入监内,睡在寒冷渗人的水泥板上,人人冷得浑身哆嗦,缩成一团。


漫长的黑夜冷得人无法儿入睡,梁默忽听大学生对身旁一人低言:


“我现头疼欲裂,如果万一死掉,若我家人追查死因,你就实说我是被打死的。”


那人慌忙低声耳语道:


“你别跟我讲,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


上午八点多钟,在大仓树枝、竹条的抽赶下,部分犯人纷纷跑向劳改车间,(有的去工地搞建筑,有的去上山采茶叶。)有的禽兽狱官俨如僵尸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大仓任意抽打犯人而一言不发。


每一劳改车间内,将近有四十个犯人,有的插塑料花,有的安装电子彩灯。(这些产品全都出口外销于欧美市场,专为圣诞节人们狂欢时所用。)


梁默被分至安装彩灯一组。所谓安装彩灯,即把很小的灯泡用大拇指按进灯座即可,但速度被仓长、执法人员威逼得贼快,众犯双手如闪电般来回穿梭。因那组能超额完成任务,可领到狱官颁发的奖品——两包五毛钱的臭烟。


这是一混合车间(约八十多个犯人),有一大仓,两仓长,多名执法人员。他们不停地来回走动,边喊边打新兵,“快点儿!快点儿!”。有的新兵打急了,惊慌失措的猛按时灯泡被压碎,玻璃扎进了大拇指,但还得咬牙忍痛继续猛按。


大仓、仓长呵呵笑着,匀速的从左边儿挨个儿用拳打过去,又从右边儿挨个儿用脚踹过来,如此这般轮番殴打新兵。大学生自是照顾的重点,被拖出铁条凳后暴打!打得其跪于地上哭喊求饶不已。


狱官们悠闲得很,有的手端茶杯阅览报纸新闻,有的抽烟笑谈国事,有的则躺在车间门口儿的摇晃躺椅上,闭着双眼打盹儿。车间内的施暴声与惨叫声不时响起,但狱官们犹如吃草的畜牲般不闻不问。


梁默读书时,总以为方苞的《狱中杂记》里,对狱卒的描写有点儿言过其实,但进收容所、劳改农场后才明白,一切并非虚构。


终于熬到了中午收工。这几个钟,漫长如几个世纪!


众犯胆颤心惊地返仓吃饭,饭后由大学生给仓长、执法人员及老兵们洗碗,随后又跪擦遍通道。


大仓没事儿就叼根臭烟各处乱转,见大学生跪擦通道,就叫至门口儿又猛捣几拳。


后来大学生被打急了,就请求狱官把钱还给他,狱官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上交政府的钱你还想要?你是不是有病啊?滚!”


大学生又灰溜溜地窜回了监内。


下午景况相似于上午。有一新兵仓长看不顺眼,就用根旧桌腿照其腰背猛抽,新兵被打得趴于做工的铁皮桌上,刚好一脸色腊黄、四十出头的狱官背手踱进门口儿,“他妈的怎么不做工?!”


“他偷懒!”仓长张口说道。


“啪啪啪”便是一顿哭丧棒,又夹脸一记耳光。


仓长在旁见状就手指新兵说:


“象这种懒虫,就应关进小号监。”


狱官觉得仓长言之有理,遂听从仓长建议,叫两执法人员将其拖进了小号监。


小号监内无尿屎池,犯人随地而便,臭气逼人,苍蝇乱飞,人入其内,未几便头昏脑晕,恶心呕吐。


晚收工后,众犯吃的是又脏又碎、霉味儿很浓的稠稀饭。


吃饭毕后,大仓从门缝儿中递进了臭烟、火腿与方便面等物,仓长接过后就与执法人员边抽边吃。


后来据小湖南说,这全是用新兵的好衣、好鞋换来的,比如一双百元新鞋,在劳改农场外面可卖五元。


仓长吃喝毕后,就与众执法人员商议演什么节目,最后决定用大比武来安排睡位。赢的靠近铁门儿睡,输的与尿屎池挨着睡。因靠近铁门儿空气较为新鲜,挨着尿屎池的,臭气污浊,常感头晕乏力。


对打很是激烈,仓长在观战的同时还兼任裁判。


有个大江西在北排一组夺冠,仓长兴致勃勃地宣布,底层北排由大江西睡首席,全体起立唱《国歌》庆贺。


贺毕后,大江西洋洋得意的手指一矮湖南信口开河,不是我吹,象他这样的三、两个人,还真不是我对手。


矮湖南听后很不服气,便与一小江西联手向大江西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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