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空气很好，清新自然，如果是下雨之后，似乎还能够闻到泥土的香味。莫弘俊喜欢泥土的味道，之所以称之为香味，也和他家里的情况有着脱离不开的联系。莫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莫妈妈也是在农村里土生土长的，以前莫爸爸喝醉了酒就总是喜欢说，他当初多么年轻英俊，莫妈妈也因此坠入了爱河。每次听到莫爸爸的醉话，莫妈妈就呵呵一笑，摇头晃脑地让莫弘俊不要放在心上。

在地里干活，莫爸爸确实是一把手，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莫爸爸和莫妈妈勤劳，家里的男孩子也有出息，考上了大学。考大学，这种事情在以前莫弘俊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从小就有一种想法——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帮着莫爸爸和莫妈妈分担家里的重担。

莫弘俊是家里唯一一个男孩子，家里头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莫弘俊的姐姐是个标致的美人，打小学习也好，人聪明伶俐，被不少人都夸奖着。只是，等到莫弘俊上学的时候，家里就再也负担不起两个人的学费了。于是，莫弘俊身为家里的独子理所当然地享受了最好的待遇，得到了继续上学的权利，而莫弘俊的姐姐则是休学在家，做起了家务。说起这些，莫弘俊都觉得十分对不起姐姐。

“弘俊啊。”

莫弘俊正在老地方看书，突然听到一句喊声，连忙抬起头，对着来人挥挥手，喊道：“姐！”

莫芳兰往树下的阴凉地方走过来，笑着说道：“刚刚回家，爸妈都不在，又没看到你的人，就想着一定是在这里了。”莫芳兰顺势坐下来，就在莫弘俊的旁边，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莫芳兰面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有她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是个女儿家，但她却很少露出胆怯的样子。那年家里说只有一个人可以继续读书的时候，莫芳兰哭了一场，她非常清楚，莫爸爸和莫妈妈会让谁接着读书，也知道这样下去，她的梦想会化为乌有。她说，她能够理解爸妈的初衷，能够爸妈对她的不公平。可她仍旧在那一个晚上，哭成了泪人。

莫芳兰后来很干脆地嫁人了，因为家里的小妹也要上学，莫芳兰作为老大，承担起了家里的部分责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最先退出不说，还要为了下面的弟弟妹妹牺牲。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莫芳兰嫁的那个男人对莫芳兰还算是不错，莫弘俊的心里可能会愧疚一辈子。

“这儿凉快。”莫弘俊笑笑说道。

“是呀，这地方，还是以前你偷偷给我读书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的呢。”莫芳兰感慨道。在莫芳兰还没有嫁人之前，她又不能上学，莫弘俊为了补偿她，就经常拉着她到这棵树下来读书。这个地方也是他们姐弟之间的秘密，他们不能让父母担心，又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其实，莫弘俊说的那些故事，看的那些书，莫芳兰何尝不是没有接触过呢？久而久之，莫弘俊才发现这个问题，在那之后，他才开始拼命读书，找最好的、最深刻的来给姐姐。

莫弘俊合上正在看的《哈姆雷特》，轻声说道：“姐，我对不住你。”

“你傻呀，现在说这个。”莫芳兰忍俊不禁。

“如果不是我，你还可以继续念书。”莫弘俊一本正经地说道。莫弘俊早就想和姐姐说一声“对不住”了，但他没有勇气，他生怕自己说出那种话之后，姐姐会要求他退出这场争夺，把位置让给她。说他以小人度君子之腹也好，说他自私也罢，可以前，他是真的没有想清楚。莫弘俊在家里的发展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家里所有人都把最好的交给他，他向来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不过，等莫芳兰退学之后，莫弘俊才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是天生的，他不该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就恃宠而骄。

莫芳兰退学的事情可以说是影响到了很多人。莫爸爸和莫妈妈觉得对莫芳兰亏欠，所以有人上门说亲的时候，老夫妻两个人是前斟酌后思量，就怕毁了闺女的一辈子。莫弘俊自那之后学习就更加刻苦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根本不敢懈怠，就担心自己做的事情不值得让莫芳兰退出。而莫家的那个老幺妹妹，则是在莫弘俊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坚定了莫芳兰和莫家二老要供着小妹妹读书的心愿。

左右两边都是树丛，莫芳兰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弘俊啊，姐才对不起你。姐因为你这事儿呀，恨过你，心里面也埋怨过，甚至骂过爸妈，怎么就只看到你一个人呢。可姐现在很高兴，因为爸妈做了一个对的选择，把你送出去，是让你更加能够发挥自己的。你千万别辜负了爸妈。”莫芳兰说出这种话着实不易，她当初甚至想过如果莫爸爸和莫妈妈不让她继续上学，她就从家里跑出来，离家出走。虽然这样的计划在最后因为她不忍心抛下一切而放弃了，不过，却不能遮掩住她曾经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见到这一片地，见到身边姐姐这副神情，莫弘俊紧紧握了一下拳头，郑重其事道：“姐，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辜负爸妈和你。”

莫芳兰没在树底下陪着莫弘俊坐太久，她已经身为人母，而且家里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活，所以得先回去。莫芳兰也就是想趁着莫弘俊走之前再来见一次面，然后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他们姐弟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像是毫无隔阂地度过了这么多年，可谁都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无所谓的。这样完事儿了，至少以后他们不会在想起彼此的时候还要尴尬，还要犹豫不决。换了是别人，莫芳兰或许还不会这么心痛，不过，莫弘俊到底是她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啊！

莫弘俊在莫芳兰走后没有多久，就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是啊，他还有几天就要离开了，他又怎么能够只是自己躲起来然后不管不顾？他能够陪着父母的时间都不多啦。周围是一片不知名的树木围起来的小树林，莫弘俊自然无法忘怀，他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

天气很热，莫弘俊从村口走到自己家的时候都流了一背的汗。等他回到家，坐到椅子上，端着一杯凉水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莫爸爸和莫妈妈还在农田里干活。莫宏宇就这么抓着水杯，手有一些轻微的颤抖。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而且是个考取大学的成年人。要知道，就在他接受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村里的人们就纷纷来道贺，夸着莫爸爸和莫妈妈的才能，怎么能够这样培育出一个大学生。莫宏宇虽然不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却是这几年少有的几个。于是，还没过几天，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大人带着小孩子来莫家，说是要见见莫弘俊，跟他取取经，看看怎么提高成绩，以后也考出去做个大学生。

在这种小村庄里的人，大多数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他们朴实，他们不会想着太多的计较。不过，有一点在他们身上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有出息，有作为，可以不用再受他们受过的苦。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每个人也都是这么做的，然而，到最后会被幸运女神青睐的孩子却寥寥无几。

当莫弘俊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想也没有想就直接告诉了莫爸爸和莫妈妈，想要他们和他一起高兴一场。事实上，在表面上，莫爸爸和莫妈妈确实笑开了，他们说：“我们莫家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了。好啊，弘俊啊，你做的好啊。”那个时候的莫弘俊就好像是真的松懈下来了，他听着莫爸爸和莫妈妈的声音，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直到后来妹妹告诉莫弘俊，莫爸爸和莫妈妈把家里养了多年一直没有杀的猪和牛都卖给别人了，他才恍然大悟——他能够考取大学是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同样，也是加重了莫爸爸和莫妈妈肩膀上的负担的。

每次想到莫爸爸和莫妈妈因为自己的缘故生活变得更加艰辛，莫弘俊心里就特别不好受，他是可以一走了之了，不过，家里的人却要为了他的学费而筹划更多。关于这些经济上的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而村子里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早早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为家里赚钱，而不是还靠着家里来花钱！莫弘俊也想过，要不然，就索性告诉莫爸爸和莫妈妈，不要给他筹钱了吧，他不去念书了，不去城里读大学了。但他每一次见到莫爸爸和莫妈妈谈到他可以出去读大学时脸上的笑容和兴奋，他都不忍心破坏他们心中的美好愿望。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莫弘俊第一个学年的大学学费是没什么问题的了，他也想好了，等他到了城里，他自己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筹到钱，这样，也就不用父母继续这么为他操劳了。

从家里的井中打了水，莫弘俊就端着想去给莫爸爸和莫妈妈。虽然二老出去农作的时候都会带着水解解渴，不过，外头天气那么热，带着的水也大多在这个时候变得滚烫滚烫的了，哪里会有这种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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