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桥,群星凌乱。
离了逍遥坊,走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看着眼前行人的脸孔,精神却有点恍惚,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然而回头看时,却又毫无所获。
不知不觉间踏上了临近扬州城南门的明月桥。
此时天色已深,街市上的行人渐稀,桥下平静的水面映满了天上的繁星,街边酒肆昏黄微弱的灯光给这无边的夜色笼上一片朦胧。没有月色,淡淡的星光下,前露似是微微升起一层雾气,将夜下的明月桥衬托得格外神秘。
脚步踏上明月桥,却发觉全身似被人用气机锁住,暗提功力,更是大惊失色:不知是什么原因,丹田内的真气正飞速流失!
且在此刻,一阵婉约的箫声悠悠响起,一个颇富磁性的声音轻轻吟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xiao。”那箫声婉转呜咽,似诉一腔幽怨。
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体内的状况,为箫声所吸引,沉浸在回忆中。恍惚间,我又见到了她那双深情的凝眸,移不开目光,只想与她如此相对直到地老天荒。
蓦地——箫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剪断了般,其后川来的却是几声轻咳。我也在瞬间回过神来,暗叹一不小心已经着了人家的道。
先时那磁性的男性嗓音饱含怒意:“是哪路的朋友,挡我们阎罗殿的财路!”
一条乌篷船自桥下轻摇而出,船头站着一男一女,恰如一对璧人。男的潇洒,女的娇媚,从那身刺绣着青麟彩凤的苏绸情侣装,我不禁猜测到这对男女的身份。江湖上有两大著名的杀手组织,探丸盟与阎罗殿,实力不相上下。这两个组织互相竞争,争抢生意,以把对方压倒。所接的生意逐步走向名人圈子,对辖下杀手的要求也日益提高,促使了杀手们不得不强力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探丸盟中最有名的杀手是七灵游侠,各人称号中均含一种动物的名字,其人功夫也与之相匹;而阎罗殿则是阎罗殿五杀手,以玫瑰杀手为首。
眼前这对男女正是阎罗殿五杀手中的两人,青麟杀手周玉郎,火凤杀手聂玉莺,两人师出同门,结为连理,精通音律,将合击之术演绎得神妙无方,杀人素以幽雅著称,排名仅在乔玉英之后。
此刻聂玉莺却正皱着娥眉不断轻咳,左手拈着一管玉箫,右手轻抚胸口;周玉郎正自愤恨填膺气色,怒目向桥面上望来。
体内真气流失殆尽,被他厉芒般目光一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投来的目光中满师轻蔑,高声道:“就这样一个废人竟也劳动我们亲自出手!”毫不把我放在眼里,环目一扫,似是有了新的发现,一个纵跃,飞鹄般自乌篷船上扑向南门方向的河岸,冷笑道:“阁下不用再藏头露尾,方才如不是你暗算我师妹,横生枝节,此刻我们早已回去复命了!”
我心中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
另一边岸边却响起一串长笑:“自诩高洁,附庸风雅,没半点真材实料!你对着一堆烂衣服吹嘘什么!”柳树之后转出一个乞丐来。令我们瞠目结舌。
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相貌,但那清朗的声音让我们知道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他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大葫芦,继续戏谑笑道:“两个孤魂野鬼也出来丢人,当真以为这世间这么好混么?”
周玉郎怒不可遏,轻身一飘,落在水中乌篷船上。这条玉带河虽然不是很宽,但是也不是一步纵过的距离,他打算借船落脚跃到对岸。
那乞丐根本不把这名动江湖的阎罗殿五杀手放在眼里,拧开酒葫芦的口塞,“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视若无物的挑衅使得周玉郎脸色异常难看,聂玉莺脸色尚有些苍白,似乎是刚才吃了不小的暗亏。周玉郎一张原本冠玉般的脸色涨成红色,戟指怒骂:“你个叫花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我周玉郎这名头便算是砸了!”
他一脚垫步,飞纵过去,却听得他老婆叫了一声:“师兄小心有古怪!”
人已腾空,未明就里。
我在桥上却看得分明,那乞丐移开葫芦,张口喷射出一道酒线,直射向空中的周玉郎,不清楚是多大的气劲,那周玉郎硬生生接下这一招之后,“扑通”一下栽入河水之中。
柳树下登时传来戏谑的笑声,那乞丐乐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
周玉郎不防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显然他的水性并不好,一通慌乱挣扎折腾到乌篷船边,被他老婆拉上船舷。周玉郎自接了那一道酒箭之后,似是晓得了厉害,向着乞丐喝道:“阁下如此功力,自不是藉藉无名之辈,但不知阁下师承何人,在丐帮中是何身份?”
那乞丐嘿嘿笑了一阵,却不答他,反而先喝了几口酒,叹息:“浪费了不少!”转首望向将欲发狂的周玉郎,擦擦嘴边的酒渍,说道:“我师承和身份没必要告诉你,只是告诉你,你们今天刺杀的任务完全失败,这个人不是你们可以动的!为了你回去有个交代,我给你看样东西,可能对你有帮助。”伸手从背后解下长条形的包裹,珍而重之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古琴!
那古琴并不是十分精美,但是淡淡地泛起一片光泽,给人凝重深厚的感觉,形壮样式上更看出了这张琴年代的久远。
周玉郎,聂玉莺两个见到这张古琴之后,神色大变,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周玉郎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他那娇媚的妻子却见机得快,向着那乞丐敛衣一礼:“我们有眼无珠,还望琴圣前辈见谅,在前辈面前,我们哪敢放肆!”
向周玉郎使个眼色,又转头低语吩咐了一声,舱后的艄公摇着乌蓬船顺水离去。
我把目光投回那乞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就是以俊逸风liu誉满江湖的月轮宫长老琴圣欧阳香生。看乞丐仔细收好古琴,正待细问一下,那乞丐对我招了招手:“前途保重,你身上中的是十香软筋散,不要问我任何事,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上古琴,提着葫芦,迈着微显踉跄的醉步消失在淡淡的雾气之中。
十香软筋散,令人十分头痛的药物,虽不是毒药,但让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功力暂失,足以致命。但是这种药有这一股独特的香气,且只有药物在人体内达到一定的含量才会发作,行走江湖的人稍加留心,下药之人便无从下手,只是我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药都不清楚,既感无奈又感到失败,难道说三年平静的生活真的把我的警惕谨慎之心消磨尽了?
功力流失,我的目力下降了好多,再次内察,周身酸软无力,手脚也沉重起来,如今我这副模样还要去占星台么?
收拾一下情怀,心底的倔强意志升起,还是要去占星台的。
如今扬州城临近花魁大赛之期,临夜城门查得很严,但是天下太平的时节,夜间城门并不封闭,通过了一队守门兵士的盘查,径出南门,向玉寰山方向行去。
扬州城外八里,玉寰山。
在扬州众景之中,玉寰山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在江湖上提起来,这座山却十分有名。玉寰山在扬州诸峰中堪称险峻,刀削般三面绝壁,只一面坡度稍缓。玉寰山顶有一方天然形成的平台,自百多年前修葺出一组建筑群,有人来此定居,正式更名为占星台。
这个人便是风评榜天道榜上的天问星君。天问星君早已不问江湖事,而他的威名却愈来愈响。其一,天问星君在占星术方面可为宗师,他所卜测出来的事情从来没出过差错,如同看透人命运的仙人,让人既恭敬又惧怕;其二,他本人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为江湖人所推崇,天问星君可能是当今江湖资格最老的一辈,传闻他有超过两甲子的年纪;其三,他的一个徒弟将他的名声提到一个新的位置。
说他有多少多少的年纪,我倒是没什么疑惑,连风纵星那三百年前的人物都存在,修真的人已超脱常人年纪的限制,两甲子的年纪没什么好惊奇的。
至于他的这个徒弟也就是邢遥嘴里提到的“水公子”,我与他相交时他在江湖上一点名气都没,他的成名之战还是我在那小镇时候所发生的,金陵王府一战!当初听到传闻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会被情孽逼成一个嗜血狂魔!”那一战他虽然败了,却成名了!成了一个江湖中新的煞星!每逢战斗,势必血染白衣,被人敬畏地称作:“血衣天君”!
当我在小镇平静地生活时,却也听到寻常人口中讹传的版本故事:“那个血衣恶魔被一个白袍的老神仙捉走了禁锢起来,再也不会出来祸害人了!”
人人都有逆鳞痛处,触之必怒而起。想来那场关于情孽的记忆当是他的逆鳞,一生都无法抚平的创口!
“曾经一起把酒言欢的那个白袍少年,是否还能再见到你那敦厚儒雅的笑容?孤僻的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水玉石!”心下湫然,唏嘘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