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以心相交的人,司花兴奋不已。她即刻请他们去自己的禅房坐坐。
看到司花在这里一切都好,他们都很欣慰。司花也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季岩特意给司花一笔钱,让她留在身边,以后万一遇到事还能拿出来救急,司花收下钱感激不已。
“上次烧毁的禅房已经新盖好,等会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看。我常常能想起那晚的情景,你摇醒我,外面火光冲天,我们三个手拉手往外屋跑。你当时真勇敢,要不是你,我可能不会那么坚定的冲出大火,空月恐怕也不止是扭伤脚。你后背上的伤还有疤痕吗?那天在进城的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不说了。倒是空月,好好的不能说话,真替她惋惜。”
“她怎么没来?她还在装哑?”
“她不是装哑,是真的不能再开口说话。”
司花惊愕,转而叹息。”人生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你现在说话倒有几分禅意,以后我们再来看你,就要改称你‘明惠’师太了罢!”屋里气氛略显凄凉,季岩找个借口打趣。
“小姐,贫尼给你看样东西。”
“还‘贫尼’呢!”
“二爷都对我改称呼了,我还不先改改。”司花从她箱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若蕊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去年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拿明文的纸笔写的一首打油诗。
“你怎么得来的?”若蕊拿在手里,全是些往事。
“那日我来莲花庵,明文特意拿给我,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
“写的什么,我看看。”
“没什么,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乱写乱画。”司花把纸递给季岩。上面写的是:
门外青山门外客,山里青灯山里庵。
不辞言语不入尘,朝霞相伴暮霞安。
“人生哪得这样好日子?”
“司花现在不是得到了!”
“小姐,我有新的法号喽!‘明惠’。”司花调皮般更正若蕊对她的称呼。
“你也从‘明’字,真好!”差一点,这个名字就是她的。在人生的岔路口,遇到卢道林,多说了一句话,未来就这么简单被改变。
“这诗写的虽然一般,意境到让人羡慕,可有名字?”
“就叫‘拾影’吧!随心拾起幻影。”
之后,季岩出去找映空师太,让她多照顾司花,又替若蕊捐出一百两,在莲花庵吃过饭,若蕊和明惠聊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莲花庵看见若蕊写的那首诗,季岩感觉到她内心那段时间的无助。那时正好是江永明成亲,他骂她不久,自己赌气酗酒,整日整夜不回家也不理她,也许正是那时自己过份的举止,才令他今日无法得到她的感情。
“假如,我和陆絮儿成亲,你会怎么样?”
“祝你们幸福啊!”
“我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你,你还会不会娶陆絮儿?如果我那天没有被人追,没有遇到吉庆和琼姬,没有去过婉罄楼,而是直接回家,你会不会在那时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能靠在你身上睡会吗?”这些话若蕊多想说出来,原来,心里藏得太多,会痛。
“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没睡好,头有些疼。”
“我看你前几日都在绣花,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幸苦。整日低着头,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没事儿的,我要赶在你们结婚前送给你。”
“是给我的!绣的什么?”
“现在不能说,要是绣的不好,就不送了。”
“你从没拿过针,干嘛要绣花。只要是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你换个别的,你绣了这么多天,手一定扎的很疼。”
“不行。这个……对我很特别。我的意思是说,我绣的第一个成品送给你,证明你在我心目中很重要。不是,我是说,我把你看的很亲。因为,你是我哥哥。”
“别解释了,我懂。”
你不懂,她的心,只有她懂。
不,他真的懂。从她闪烁的眼睛,看得出她心里在乎他。
马车不知行驶到什么地方,反正夕阳已经挂在树梢。片刻宁静,鸟语花香,仿佛是世外桃源,莫非,已经来到陶潜的住处?
他们坐在一起,回忆若蕊前翻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季岩似乎看懂她的内心。
“菩萨啊!如果你真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请你帮帮我。我多想让面前这个女子成为我的妻子,从此以后,她是卢唐氏。”他闭眼沉思,若蕊看着他容貌,那一刻,世界如此美好。不必偷偷凝视他的背影,不比旁敲侧击打听他的举动。那些想见却不能见的时光,让它们统统滚开,今天,一次看个够。
闻到花香,季岩真开眼睛寻找,若蕊顺势探头望去,外面是一片野花坡,马车正往上爬,刚刚穿过一片树林,林间的鸟声还在耳畔回响,清脆嘹亮。
“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啊!”
他拉着若蕊她漫步,这次他最后一次牵她的手。若蕊本来还挣扎,听他一说,任由他去。
“今天让我最后一次牵你,也是第一次,别放手。”随他一说,若蕊顿感心头悲凉。悲莫悲兮生离别,这句话,原来是这样凄楚,哀愁。
他们在花丛里奔跑、欢跃,这里没有世俗眼光、也没有国礼家规,有的只是俩个无忧无虑的‘朋友’。不是恋人、不是兄妹、不算家人、不算陌生人。
如果时间停留在此,那么所有的悲伤都不会出现。当他们回首嬉戏,身边多出一群蒙古人将其包围。
蒙古人不会对汉人女子怜香惜玉,更不会对卢季岩客气。他们把季岩和若蕊分别捆好,让他们各自跪在山坡上,面朝弓箭手。十分钟前他们还是快乐的,十分钟后,即将永别。
“能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和你在一起,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我也是。”面对死亡,她不愿再逃避感情,真爱,说出来,不带进棺材,不做人生最后一次后悔的事。
“你怕吗?”
“怕。万一他们一箭射不死我,再补一箭多痛。”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是明明该是很轻松地语气,硬是颤巍巍抖出来。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以心相交,成其久远。”这是若蕊在人生的最后,最想对季岩说的话,更直白的她说不出,但这句就可以表明她的感情。
“以心相交,成其久远。”季岩重复一遍。然后听到蒙古兵的口令,两位弓箭手拉满弓朝他们这边射过来。
若蕊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冲到季岩面前,替他挡那一箭。季岩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当两支利箭脱弦而出,射向他们,也仅仅是从他们身边擦过。被绑住双手的季岩和若蕊都想为对方挡箭,上天怜爱,都躲过一劫。若蕊撞到他怀里,他看到她满心安慰。
“在下山途中,我就看出你是在乎我的,现在,你还能说你心里没我?”
“从那天我想起你是肖川,我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心里,住下很久很久。”季岩用嘴咬住她的发簪,然后递给若蕊,她拿在手里,拼命的划在麻绳上,很快困住季岩的麻绳断开。
“什么时候开始,你在乎我?”
“也许是那日的纸鹤。那时不明白,只当是愧疚。”
“不管是什么时候,以后你不能不辞而别。”
“我保证。”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愿意。”他也迅速的解开捆住她的麻绳。
“从今以后,别丢下我。”
“你怕吗!从这里跳下去。”
“和你一起就不怕。”他们脚下,是陡峭山崖。
身后敌兵,眼前峭壁,横竖一死,就算死,也要自己做主。
蒙古兵看见没有射死他们,慢慢靠近,直到把他们逼近山崖。正在季岩、若蕊说话间,朝蒙古人群里跑来一人。
“不能杀他们,不能杀他们。”
是蒙古语,若蕊根本听不到,但她看的清楚,那个人是高老大,原先听吉庆说他投靠蒙古人,看来是真的。他本来就抓过自己,蒙古人又想杀他们,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
“和你一起就不怕。”若蕊说完,紧紧抱住季岩,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跳下那深深的山底。
……
“啊!”一声叫唤,惊醒正在发呆的虞露。
“然子……然子醒啦!阿姨,快上来,然子醒啦!你终于醒了,然子,你看着我,我是虞露!”
“然然,我是妈妈,你看看我,还记得我吗?”
“然然……”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在王然身边。她看着于秀丽、王春华、虞露、张嫂,每个人都在哭。
“然然,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王然面对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她什么也不想去搭理,向后一倒,只希望能梦到后来她和季岩的结局。一整晚,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进入那个梦境。没有莲花庵、没有卢季岩、也没有唐若蕊……
醒来后的第五天,王然在翻阅物品的时候,发现去年于萱离开这里所写的纸片。
“2008年9月15日,我离开这里,去了那里。姐姐勿念,妹妹安好。”
“然子,快来听电话,于萱找你。”于秀丽叫来王然,这是她们姐妹俩和好后的第三个电话,于秀丽现在对这些事也非常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