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到了这里，我长舒一口气。然后一阵耳呜，我感到轻微地晕眩。接下来，已发现自己站在起居室的入口。
在起居间的皮革椅上，长孙保胜交叉着腿站在那里。他穿着绿格子的睡袍。那是我不知过欧阳少康穿过多少次的睡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穿欧阳少康的衣服。
我想或许他们刚做完爱吧。想着在欧阳少康的睡袍上或许沾着长孙保胜的体液，我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想呕吐，但是没有。即使那样想像我也没有怎么样，我知道自己的感觉巳经完全麻痹了。
电视机开着，但我无法分辨里面上播的是什么。好像是在某处的一间房子，也像是雪地的风景，又像是电影或连续剧中的一幕。或是像静止的一张照片，里面的一位男性不停地说着话，到底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火炉里烧着煤炭。光是火炉还不够，那大型烧灯油的暖气炉上面喷着蒸气。在餐桌上满是食物残渣的盘子，啤酒罐、可乐罐、空的酒瓶。印着指纹的玻璃杯，在桌子边上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堆得像座小丘。
长孙保胜抓起地板上的酒瓶，有点做作地往空中一挥说，“要喝点吗？”我恶心地一摇头。
屋子的角落有一部电话，从黑色电话机延伸出来的电话线被切断了。不知是用老虎钳子切断的还是烧断的。被切断的电话线在地板上卷在一起。
上官清扬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视线乱转，一转到电话线上，上官清扬就辩解地说，“我不是故意切掉的。我脚被勾到了，被摔了一大跤。说起来你不会信，真的。”随便你怎么说，我想。
上官清扬替自己还为我倒了葡萄酒。我不管怎么都不想喝，所以她递了一杯给了长孙保胜。而这个家伙很悠闲地就像是这所别墅的主人一样自在，从上官清扬那接过酒杯。
上官清扬喝了一口酒说，“不怎么好喝，有点热度。大概是这样才走了味。”然后，她看着我说，“那天晚上，你和欧阳少康去了哪里？
“你说呢？”我反问上官清扬。
上官清扬笑了，“我怎么会知道。”
“是当年你也去过的地方。”我说。
“不要吊我胃口了，到底是哪儿？”
“我给你个提示。其一，那是二人常常去的地方。其二，在那儿上官清扬那听说不了不可置信的事。其三，那是孕育了两个人秘密的地方。这么一来，你说是哪儿呢？”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听来好遥远，听起来不像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远处不知是谁无意识地，以调侃的语气喋喋不休。
上官清扬木然地望着我，长孙保胜也是，两双眼睛似乎要贯穿我。我感到那种就像是被飞箭贯穿时一样，有全身作痛的幻觉。
在窗户那一边的阳台已乱成一团。那里有一张夏天用的长桌子和几张椅子，令人怀念。但都脏脏的蒙上了灰尘，几乎被秋天掉落的干枯树叶所遮盖。阳台的入口有吹进来的雪，结成了冰，栏杆旁吊着好几个粗粗的冰柱。
我回想起在那张桌子上，曾经是罩着桌巾、摆着上官清扬烤的各种美食的日子。是听着蝉鸣、飘着绿草味的日子。一到夕阳西下时，定有鸟语花香的感觉。还有，我以为会永远持续的与他们之间的和谐，以及冰啤酒泡沫的味道，杯盘交错的声音，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的风声。那样的日子已完全过去了，也已不再属于我o
“你还不知道吗？清扬小姐。”我说，想要微笑，但是从嘴巴流出的却是尖锐的笑声，歇斯底里的笑声。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却止不住。
“我和老师到郊外的温泉旅馆去了。”我一面笑一面说，“到你父亲上官源泉常去的那个小旅馆去了。进了那间上官清扬和欧阳少康分享秘密的房间里了。然后，我和老师又分享新的秘密。我想要告诉你们，我坚持要到这儿来，是想要让长孙保胜也知道这件事，所以……”
上官清扬用看着喝醉了的愚蠢女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用那样的眼光看人。我止住了笑，话又停了下来，但是嘴角还挂着我那种病态的笑容。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长孙保胜，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欧阳少康先生和上官清扬小姐呀，原来是兄妹哟，是有血缘关系的哟！”
长孙保胜慢慢啜着酒，仔细地品尝着，他的眼睛引起我的注意。
长孙保胜回道：“所以呢？”
我嘴巴半张，感到下巴的关节脱节了。电视传来了直升机在空中飞的声音，或许那根本就是在屋子上空飞着的直升飞机的声音。
上官清扬猛然从沙发站起来，往餐桌那走。她用手拉过一把椅子，然后背对着我们二人，一屁股坐下来。
“那件事我早知道了。”长孙保胜很平静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吧？很可惜，我已经从上官清扬那儿听说了。告诉你，我听说时的感想吧。我觉得，这没有不可以的，这很好呀！”
时间静止了，心脏停了。一切都停止了、结束了。我感到在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一幅空洞洞的灰色的画。
但我没特别惊讶。长孙保胜像绅士一样注意着睡袍的衣角不要掉在地上。好像他变了一个人一样，优雅地改变双脚交叉的姿态。
“我不觉得那是件特别的丑事。但是，以上官清扬父亲是上流社会一员的身份这一点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鲜有的例子。不是吗？要是说有少见的地方，应该是说，明明知道有血缘关系之后，两人还正式的结婚一点吧。虽说这很像是上官清扬的作风，但是兄妹总归是兄妹，犯禁忌的秘密喜悦的确实会带来一阵快乐和乐趣。可是，一旦那种乐趣也消失的话，就觉得很乏味了。现在上官清扬的处境就说明了这一点。”
“你懂什么，你才不懂呢！”我低声轻视地说。
长孙保胜笑着说，“你——上官清扬和欧阳先生所共有的。嗯，怎么说呢？要我说的话，就是只有共犯者之间的那点快乐吧。男女共同分享着重大的秘密，然后受到性吸引结合在一起。当然也有的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那样的东西本身就不可能长期维持的。”
“为什么呢？因为抱着秘密而活的人，精神大体来说都是不安的，充满了焦虑和恐惧。只要哪一方还持续著强烈的性需求，还会保持某种平衡。但是精神上绝对得不到真正的安定。可以说，越恩爱越是感到不满，越是会感到空虚和寂寞。我认识上官清扬时她就是那样，我也立即就感觉到了。”
一直面向窗外望着的上官清扬猛然回头望着长孙保胜。长孙保胜以那种过于明显的眼神静静看着她。他那厚唇边涌起的几乎注意不到、但相当吸引人的迷一般的微笑。
上官清扬的表情很柔和。她坐着向长孙保胜伸出手，长孙保胜也一样。于是，两人的手指绕在一起。
“在他人的面前恩爱是很愚蠢的。”长孙保胜放开上官清扬的手，站起来往餐桌那边走，拿起一根放在烟灰缸旁的烟，歪着头用打火机点火。
“我从上官清扬那边听说了，她在你面前好几次和欧阳少康恩爱、爱抚。我多多少少可以了解这样做可以带来堕落的快乐，但实在是太愚蠢了。那种东西不过是寂寞的另一面罢了。要是想让别人看自己恩爱的样子的话，我呀，会到沙漠的正中央看着满天的星星自慰。这么完了以后，往头上放一枪自杀算了。那样才够桃色的哦。”
“够了，长孙保胜。”上官清扬说，“敏慧一定是吓坏了。从欧阳少康那儿听来这些，所以吓到了。”
我不说话，瞪着上官清扬。上官清扬则避开我的眼光。
“还有呀，司徒敏慧小姐，你实在是个怪人。”长孙保胜轻松坐在餐桌上，一面吐着烟说，“你是那种原本肯定人生，充满感谢的人，只不过是感受性强些。但因为没有好好受过思考的训练，所以变成那样。”
说到这里的长孙保胜，用那种毫不在乎的、充满自信的手势弹着烟灰。
“我绝不认为你是同性恋，也不认为你是两者都来。不管从上官清扬那听说了你多少事，我一次都没有认为你是那样的人。你只不过是憧憬着那种倒错的快乐而已。一面和欧阳先生有身体关系，一面又渴望上官清扬的身体。这个想法是颇有魅力的，但是以我来说呢，是不够格调。从上官清扬那儿听到你的事的时候，不好意思的我只感到你在精神上的幼稚。”
“长孙保胜！不要说了。”上官清扬低声打断他，然后慌张地朝着我说，“敏慧，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耳中轰轰地作响，后面的话都听不到了。我感到喉吼打结，感到好像一瞬间无法呼吸。明明听不到上官清扬在说什么，但是很奇怪，从电视机传来的男主播的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那时画面上播出的像是建筑阳台，警方突击队想从屋顶攻入卧室内。男主播那么重复地说：机动队的一员出现在阳台，在建筑物四处挖洞，从那儿水流出来；机动队员开始往室内投瓦斯弹，播音器的声音盖过了转播的声音，“你们把手放在头上，马上出来！不要抵抗！你们把手效在头上！”
我无心地瞪着画面。这么一来感到喉吼的紧张感慢慢缓和下来。然后，剩下的只有持续了好一阵子的耳鸣，以及像是吞进了铅块般的沉重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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