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孙保胜到别墅来服务的三天后,直到傍晚来临的时候,没有任何前兆地,他忽地又在别墅出现。他先前说除了烤面包机以外,洗衣机因为没有现货所以要等上五天。但是大概货比预订的时间早点送来吧。一听到不常有的脚踏车的声音传到耳边,我就看到长孙保胜开始卸货,便慌忙地到厨房去叫上官清扬。
那时别墅中只有我和上官清扬。欧阳少康与正待在万平饭店的朋友、一对英国夫妇有约出门去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借着见面机会,请教他们有关《玫瑰伊甸园》翻译上的疑问,要老婆同行怕她感到无聊,就一个人去了。
在厨房正准备着晚餐的上官清扬,一听我说“佳能电器行的人来了”,就二话不说往玄关跑。午后开始老天爷就渐渐在变脸,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果然没错,长孙保胜一卸完货,就下起斗大的雨来。上官清扬立在玄关前,长孙保胜惊人的利落身手将洗衣机正要往屋内搬时,以很镇定的语气朝着女主人问,“这要放哪儿?”
两人约视线有一瞬间像是在互相搜寻一地样交错在一起。上官清扬说“这边”,然后站到他前面引路。
远处开始闪电,响起了轰轰的打雷声。大概是低气压过境,风也交强了,豆大的雨点一扫而来的再敲打着起居间敞开着的窗户o。
“敏慧,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把窗子关起来?”上官清扬这么说。
我起身去关窗户,起居间地板都被雨淋湿了。我去厨房拿了布来仔细擦拭,又把脏布拿到厨房洗干净晾起来。
瓦斯炉上锅子里的青豆在沸腾的水中跳着舞,我抓起来一颗试吃了一下,已经煮得太熟了,于是慌忙地关上火,将它倒进流理台内的洗菜篮里。
流理台上的菜板上有着切好的黄瓜,好像是洒上了盐要做马铃薯沙拉用的。我将剩下的的工作做完,把切菜板和刀子洗好放进篮子里。
窗外的闪电发出刺目的光,然后马上雷声大作,像是天地动摇一样轰轰作响。
电灯突然灭掉,又亮了起来,我有一会儿感到心慌呆望着天花板。
不管我怎么等,上官清扬都没到厨房来。放洗衣机地地方的旁边是换衣间,距离厨房很近。应该听得到两人的对话声,还有搬运东西的声音,但是却毫无动静。我一方面想或许只是因为下雨和打雷所以听不见,但是一方面的确有一种自己不愿承认的不安。
我故意踏出脚步声走出厨房,往更衣室走。看在换衣间的走廊地上,散乱着厚纸片和捆绑用的绳子。
我往里面一看,上官清扬站在狭小的空间内。长孙保胜弯着腰正在插洗衣机的插头。两人的样子没有特别不寻常之处。
“好了。”长孙保胜站直身,回头看维子。
“太好了!”维子说,“夏天呀,才两天,要洗的衣服就积了一堆。”
“就是呀。”长孙保胜点头说,然后往下看着上官清扬。
我再次仔细看他,他的眼睛真的很大。不仅如此,眼睛和他的头发还有眉毛、睫毛一样都很黑。那不是那种象徽静寂和平稳的黑,而是带着霸气的黑。现在更是突破障碍,以燃烧的火焰之姿显现出来。
“阳台的灯怎么办?我带来了,但是这种雨……”长孙保胜说o
我因为想听两人的对话,就开始慢慢地收捡散落在走廊的垃圾。上官清扬往我这边一撇,又回过去望着长孙保胜说,“不在今天装也没关系,或是等雨停再说?”
长孙保胜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近乎恐怖的率直视线盯着上官清扬说,“那样最好。”
上官清扬小声地回问他,“什么?”她充满着期待,因为过分地期待而心悸起来,像是马上要呼吸困难一样。心中大大地起伏不定。
长孙保胜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说,“我是想等雨停。”
这会儿上官清扬沉默不语,在唇角泛起微笑,像是要应战一样,隔着距离望着他。
“但是,很不巧。”长孙保胜先开了口,“这边完了以后还有工作要做。”
上官清扬用高分贝的声音说,“是吗?那么,我再和你连络。可以吗?”
“好的,没问题。”
“你们店是礼拜几公休?”
“夏天的七、八月没有公休。九月到六月是休礼拜天。”
“就这样。那么,我两、三天之内会和你连络,可以吧?”
“可以的。”长孙保胜说。他有一会儿用想吃人的目光看着上官清扬。在更衣间的窗外强烈地闪着电,两人的身影有一瞬间发白。
长孙保胜绕过上官清扬的身旁走到走廊来,然后和我轻轻打招呼。手提起捆绑用的工具,往玄关走。上官清扬从换衣间跑出来叫住他。在玄关正准备穿球鞋的胜也,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上官清扬。
上官清扬一碰到他的视线,就止住脚步两手勾在身前靠着墙壁微笑着说,“我还没何你的名字呢。”
“我叫保胜。”他说,然后停了一下问,“太太您呢?”
“我叫上官,你知道的嘛。”
“我是说名字。”
“是我先问你的名字的。”
长孙保胜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在他脸上展现出稚气,缓和了那种黑色的强烈印象,“我复姓长孙。”
“你也是复姓,我老公,还有她——”上官清扬指着我说,“都是复姓,看来我们是有缘的。对了,我的名字叫清扬。”
“清扬,大概是轻轻扬扬的意思,对不?”长孙保胜在玄关的窗框玻璃上用食指写下大大的“清扬。”
“奇怪了。”上官清扬说,“我的名字给你写对了。”
“我无聊的时候常常翻字典。我喜欢同音且意思相尽的字,看得久了就自然记得了。”
上官清扬笑着说,“喜欢同音而意思又相尽的字,真是奇怪的嗜好。”
“但是简单的字却容易忘记,也没什么好。”
又闪起电来,将窗户染白。就几乎在同时,电击轰隆,响得连家里都震起来。但上官清扬脸色变也没变。
“反正”上官清扬说,“我会和你联络。”
“我等你电话。”长孙保胜低声说净有一会儿,他很舍不得地凝视着上官清扬,然后终于打开门,消失在大雨中。
上官清扬却也不动地靠着墙壁,好像想把长孙保胜留下来的余味一点都不剩地品尝一样,闭着眼大大地喘气。
就在那时电话铃响了。我跑去接,是欧阳少康从饭店打来的。
“敏慧,风好大呀,你们那还好吗?”欧阳少康问道。
我心里不由得想才不好呢,虽然还不到陷入不安的地步,但是说不出理由地感到不乐观……一面这么想,我朝着电话筒说,“还好。现在还没停电,但是雷打得好凶。”
“这边也是一样,工作倒进行得很顺利。托你的福,结果很不错。发现了好几处错翻的地方。等下我和他们夫妇在酒吧喝一杯再回去,这样子,大概六点半可以回得去。”
在听筒的另一端听得到喧哗声,“老师——”我说。
“敏慧,你说什么啊?”
上官清扬走到起居间来,我握着听筒看着她,用很轻松的语气,装着好像讲在兴头上一样。
“刚刚。洗衣机和烤面包机送来了。”
“哦,是这样啊。”欧阳少康说。
“灯也带来了,但是因为雨太大,没有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上官清扬从后面温柔地抱住我,我的头顶感到她的气息。
“老师。回家时小心点。”我说。
“知道了。”欧阳少康说,然后挂上电话。是那种慌忙地挂掉。
我将听筒摆回原位。上官清扬仍然抱着我。我想要哄她,抚着她绕在我脖子上的手。
“我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哪儿不对劲,从三天前就一直想那个人,也不知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但好像无所谓。不厌其烦地一直想,想着想着我胸口就热起来。”我
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人,谁呀?”
“呵呵。”上官清扬笑着放开我的身,转过来面对着我。
上官清扬将掉在前额的褐色短发往上拨,“我到底是怎么了,好像发烧了一样。”
“那个电器行的男人,我看不怎么样。”
“是吗?”上官清扬微笑着反问。
“好像在阴沉似的。”我说。
“他年纪轻轻的,会吗?”
“我不知你在想什么?”
上官清扬笑了,“当然啦。才刚认识,不晓得是正常的。”
“但是,反而像他那样的人大多不太用脑子。”
“嗯——”上官清扬说,然后摇着头,“但我觉得他不一样。”
我忍不住想笑出来,“姐姐简直就像是少女漫画的主角一样。你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确不一样。”上官清扬这么说的同时,好像被甜美的苦痛所折磨一样,眼睛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