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翌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昨天之前,当柏翌背着书包,回到家中,听到母亲的问话,一定会很快回答。但此刻的思维变得迟钝了,忽然发现站在母亲面前的自己,大脑里一句话也组织不出来,始终只是一两个熟悉或者陌生的文字飘浮着。
“进来吧,不要坐在外面。”
柏翌低着头,走到玄关的位置,脱下鞋后,直接走进自己的卧室。
袁筠仪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把柏翌的鞋放在鞋架上,关门后,同样回到卧室里。
两间卧室的门都没有关上。袁筠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柏翌背靠床头,静静坐着。
从陈埕家出来时,听到他对自己说,“回家以后要好好和妈妈说话。”自己也点头答应了。可是现在,该怎么好好的说话?
手机放在床头旁的台灯柜上,柏翌伸手取过来,打开信息栏。信息写好以后,柏翌翻开电话簿,屏幕上的黑色光标向下移动,停在陈埕的名字上,摁下发送。
口袋里传出短信的提示音,陈埕取出电话。摁下左上角的键,屏幕上显示出一段话:我已经回家了,没发生什么,你也要好好的!
视线停留在最后几个字上,流下的眼泪滴在屏幕上,几个黑色的字瞬间被放大了。
陈埕抬起另外一只手,抹着湿湿的眼睛,抽泣着站起来,走到围栏边。
明明很近的江北,看上去的距离却变得好远好远。
他靠着围栏,慢慢坐下。
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一条暗红的血块。
他双手抱住膝盖,侧脸埋在手臂上。
气息渐渐变得平静。
人行道上,偶尔经过一两个人。马路上,断断续续驶过车辆。身后的江面上,经过一艘运货的轮船。
一阵深远而空旷的汽鸣,回荡在松江城的上空。
继续这样,努力隐藏悲伤。
忘不掉的生活,靠近绝望边缘的生活,无法摆脱的生活。
梦中出现的暗涌,潜浮在胸口里,开始流淌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许多多的人,包括自己,已经穿上了外套?
各式各样的外套,无法数清的外套。走在大街上,和它们擦肩而过,无论到哪里,它们都能看到你,你也可以看到它们。
气温已经下降了,入秋之后的松江城,天气开始转冷。
半空中,好像每天都遮挡着一片厚云,正在慢慢往下沉淀。江对岸,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被隔在那片阴暗的云层里,无论白天站在岸边等待多久,也看不见那高楼的顶端。除非傍晚以后,天色暗下来,云层渐渐稀薄,城市里亮起灯,高大的建筑物变得金壁辉煌,整排建筑群的轮廓才被看清了。
越是云厚的日子,雾也变多了。
有时候,那雾是低低地悬浮着,夹杂着微微的细雨,在南苑的屋顶上凝结成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倾斜的屋顶滴到地面上。也不仅仅是屋檐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枝叶上,围墙上,就连堆集于庭院角落的枯草上也都凝结着湿漉漉的水滴。
没有阳光的南苑,白天也变得阴暗起来。
庭院外的过道上,偶尔走过一个刚刚买菜回家的老婆婆,一只手提着有颜色的塑料口袋,一只手杵着木拐杖。那拐杖与地面相撞,一下又一下,随着老人不是十分整齐的步伐,撞出忽长忽短的声音,像弹奏着某种弦琴似的,晃动着,从过道的拐角,传到尽头。也常常会有这样一个背影在弥漫着雾气的小巷里穿行,有时是背着白色的包包,有时是背着大大的画夹,脚下传出的脚步声,全部被封锁在雾中,是没有回声的。
2009年10月9号星期五下午
从中午就持续的细雨到了现在变得越来越大。
沾在窗户上的水花,很快被倾斜的大雨覆盖,由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斑,变成清晰并向下流淌的纹路。
班会课结束以后,整栋大楼的学生们开始走出教室。
楼上的学生走下楼,和本来就在一楼的学生相拥着停在教室前,撑起手中的雨伞,一堆接着一堆走远了。
少数几个忘了带伞的,此时背着书包无助地站在走廊上,望着正在下雨的灰色天空,可不一样的是出现在他们脸上的表情,有的是焦虑的,有的是平静的,还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陈埕背着包,靠在门口的墙壁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耐心地等待着。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呀?”远远听到一个同学对另一个同学说。
“没问题!”对方这样回答。
随后大雨中又多出一把雨伞来。
就这样等着,等着,慢慢的,已经看不见操场上还有学生在走动,大雨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就连停留在走廊上的学生也都接二连三地离去了。
仿佛这样世界只是自己一个人的。